，飘荡如霰，打乱了景容的神思。
“你别哭。”他在咏夜耳边说，声音很轻，听不出里面的语气。
但他没有说“好险”、“小心”。或者嬉皮笑脸地自夸：“亏得我眼疾手快”。
他只说：“你别哭。”
“我原是没想哭的。谁知道他拿了柿子。”
“柿子？”花灼不知道这段故事，疑惑之余忽然还有点不服气。
几个小柿子，她就哭了？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对了。”咏夜回过神，想到一个重要事，“刚才那下，会不会影响景容的魂魄命数啊，这算有接触吗？”
“当然不算。”
花灼瘪着嘴，简短作答。
咏夜还以为他在埋怨自己差点暴露了身份，实则这位还在“人比人气死人”这个坎上，没翻过去呢。
这么一打岔，咏夜虽落了几滴眼泪，倒也没过分伤心，尤其是瞧见景容又坐回了坟旁，呼天抢地，甚至开始骂她扮鬼唬人。此情此景，反正她是哭不出来了。
两人默默别过景容，照旧在沧浪阁闲逛。
本以为这一次告别，会是哭天抹泪，一步三回头的，但这一天逛下来，咏夜有点想开了。经此大劫，沧浪阁还在，师父师娘，景容和同门还在，他们都安泰活着。
这样想来，用自己一人的离开，换所有在意之人的太平，倒显得格外划算。
又带着花灼转了转，看过她自己的住处，还特意去了物女设计故事的那个小水潭。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的时候。
他们坐在一处高台上，能看到整座招摇山的灯火慢慢亮起来。沧浪阁、青云寺还有山中人家，这些亮光或星星点点，或连成一片，在月影和雪光之间，营造出些许暖意。
阁中来往的人一下子变多了，正是饭点，出去巡逻的弟子纷纷归来，厨房里也忙活着，吵吵嚷嚷的，尽是烟火气。
他们冬天喜欢吃锅子，热乎也方便。弟子们缩着手脚往膳房跑，七八个凑一桌，先开了酒坛子，等锅里的水一冒泡，就上下其手地开涮。
青云寺敲钟了，惊雀成群，在山间暮色中起落盘旋。寺庙肃穆的钟声与沧浪阁嘈杂的江湖气混在一起，尽收于咏夜眼中。过去这二十多年，她身在其中，从未如今天这般，俯瞰过自己的故土。
幸好，这方寸地，她终究是守住了。
下头吃饭的人越来越多，景容也来了，还是那副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样貌，丝毫看不出刚哭了鼻子。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突然听得下面在叫咏夜的名字。
原是几个师兄在讲她从前的故事。
什么一人独挑黑虎军、千里奔袭救护名门小少主、十招之内打退邪魔掌门......有真的，更有添油加醋的，说书一样精彩，正主儿听了都想拍手叫绝。
“来！”一个师兄端起酒碗，“沧浪阁诸位弟子，为咏夜师妹！”
众人纷纷响应：“为咏夜师妹。”“为咏夜师姐。”
“酹酒！”
花灼手里空空，此时也也有模有样端起来，笑着朝咏夜举杯。
咏夜嘁了一声，笑着，眼圈却红了，别过了脸，嘴唇抿着，唇角却愈发上扬。
一碗江湖酒，半碗喝下肚，半碗洒地祭英魂。
忽有人唱起《侠客行》来。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一个想法忽然涌上心头。
“我知道要向天帝求什么神职了。”
咏夜转过头，在冬夜微拂的凉风中，脸冻得有些红了，将她一贯的淡漠与清冷晕染地格外动人。她看着花灼，身后是群山绵延、皓月千里，而她眼中的光，如星辰跌落。
她坚定道：“我要做守护这里的神明。”
“不仅仅是招摇山和沧浪阁。我想做可以保护凡间生灵的神。”
花灼愣了愣，他没有多问，继而笑着点头：“我觉得这主意甚好。而且，我猜你定不会按着天帝的那一套道理办事，那便更有趣了。不过还得提醒你，天帝那套无为而治的法子，虽然不被你待见，但胜在清闲，你若真想挑起守护的担子，那可就近乎是个苦差事了。”
当今神明奉行无为之道，万物秩序自有定法，因果相应、各得其所，只要不出大岔子，神仙们冷眼旁观即可。
凡人世间，沧海一粟，哪有什么可扰乱天地秩序的大事，所以，这些管凡间地界的神，大多是格外清闲悠哉的。
“可我觉得，既为神明，凌驾于万物之上，呼风唤雨，寿命长永千百年，总要用这一身能耐，去做点事情。”她看着花灼略显错愕的神情，接着说，“我们凡间爱议论神明，把他们写在传奇故事里，却不知真神明什么样，便照着贤君明主的样子来写。所以我从小就以为，神仙都是乐善好施，以仁爱治理天下的。”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
“现在我终于知道，神明未必慈悲。他们站得太高看得太远了，凡人对他们来说，就是无足轻重的朝菌和蟪蛄。最开始，我很不屑于天帝所谓的秩序之道，以为那是高枕无忧、无情无义。但后来，知道从前还有古神，便又觉得，这世间的确不可有全能永寿的神。他们会将责任转化为欲望，将信仰衍生为献祭。所以神的爱，果然与君王之爱民，有很大不同。神本不必爱人，但若神想爱人，就只能不求回报。”
“那你要怎么做呢？”花灼问。
“置身其中，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