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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阙新岁朝会,将时辰定得极早。
年年如此,众所周知,便没特意写在规制文书里。
以至于咏夜压根不知道这码事,花灼自然是知道,但昨晚诸事,着实太惹人心神,他彻底把这茬给忘了。
这便有了,黑了咕咚,狐狸扒门的境况。
才刚过五更的时辰,昨夜又熬得晚,这时候咏夜睡得正熟。
也不知她有没有起床气,会不会一刀飞出来将我剐了。
这么想着,花灼隔着门板,加了谨慎,轻声喊她。
咏夜眠浅,第一声便听得了,只是有些迷糊,且从心底里不愿起。
迷蒙之间,她的思绪都懒得挣扎,正毫无斗志地往下滑坡。
这天帝的大朝会,给不给告假啊。狐狸那么厉害,想想办法胡编个理由告假吧。
外头的叩门声又响起来,轻轻的。
咏夜仍合着眼,拿气声嗯了一声,示意听见了,又翻了个身,将床褥弄出些响动来糊弄人。
啊……她迷迷糊糊感慨,什么神仙,比当刺客还累。
当刺客,什么来着?啊,大朝会,不是,狐狸……
困得啊,脑子里都断断续续接不上趟了。
“阿夜?”花灼隔着门耐心地哄,“神主啊,得起了。”
屋里象征性地又应了一声,又没了声音。
花灼一乐。
赖着不起,却总应着声,这是缓兵之计吗?
“阿夜。”
里面又嗯了一声。
狐狸坏心眼儿上来,开始一句一句同她说话。
“你昨晚几时睡的?”
“这大朝会是不能迟到的呀。不然白帝老头子定会治我一个辅佐不利的罪。”
“阿夜,他们会再拿雷刑打我的呀。”
“阿夜,一会儿你是想喝米羹呢,还是汤?”
一句一个阿夜,终于将里头的瞌睡鬼给问烦了。
她知道自己当下赖床不起是耍性子,心里是虚,但脑子困极,心打不过脑子,便破罐破摔,只放着嘴上应他几句,拖延拖延时间。可这一来二去这么多话,都快给她自己说清醒了。
“哎呀,你别和我说话了。”仍是迷迷糊糊的语气,说得慢吞吞,拖着慵懒的尾音,听上去比平日里,要可爱几分。
说罢翻个身,拿被子严严实实给自己捂了。
狐狸低低笑了一阵,靠着门缝,柔声应她:“好,好,不说了。那……我可进去咯。”
他佯装要进,拿手缓慢地去推门,门板便吱呀响了一声。
顿了顿,又慢慢带回,又吱呀。
而后吓唬道:“我进来了呀。”
这可真将咏夜吱呀清醒了,她从那雾蒙蒙的困倦中挣扎出来,语气清晰地朝外面喊了一声:
“等等,我起!”
这回终于说话算话,屋里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咏夜趁着这短暂的清醒,洗面洁齿,将里衣穿妥当了,再套上夹层的缎袍。低头瞧了瞧,心里嘀咕,明明穿成这样便可出门,非得再往上套,套成个笋子吗?
借着屋内的烛光,咏夜的影子投在轻薄的窗纱上。
花灼见里头的人已来到外室,便掉以轻心,觉得这回是真醒了。
咏夜来外室翻那装朝服的大盒子,要对着暮朝朝给画的图往身上套。
第一层,是这样的。
第二层,是……这样的?好像又不是,那这样?
不太对,这个图它乱动。
这个眼皮,它怎么就,忽闪忽闪,就睁不开了呢?
眼前的线条开始缭乱晃动,头晕目眩,被暂且压下的困意忽而一股脑儿杀将回来,她觉得自己就像那风浪中的行舟,忽悠忽悠的。
算了,罢了。小舟怎么可能斗得过狂风巨浪呢。
她打了个哈欠,直接趴在盒子上睡着了。
屋里静悄悄。
窗纱映上的,那道纤细的影子,一动不动,静止好久了。
这是,又困过去了?
花灼哭笑不得,想她既然来了外厅,应已基本穿戴齐整。又瞧了瞧时辰,不能再拖了。索性推了门。
刚一进去,隔着镂花的屏风,就瞧见了伏着睡的某位神主。
待绕过屏风,看了真切,屋里烘得暖极,咏夜的睡脸上挂着浅淡的红晕,映着烛火的暖光,整个人好像蜷在柔软的雾里。
狐狸的目光略有一滞,紧忙垂下了眼。
末了又觉得自己真是怯怯,等再抬起眼时,眼光流转,噙着一点笑意,缓慢着、试探着往前靠近。
咏夜睡的很沉,因为安心,她隐去了一个刺客本该穿戴起的所有警戒。
狐狸小心翼翼绕过她拖在地上的裙摆。
是一条赭色的绮罗绣襦,点染着浅乳色的散花纹样,轻薄似云霞,这样素暖的颜色,反倒更衬出她清泠锋利的骨相。
身边还垂放着一件三重轻羽衬裙和一件湖绿的大袖。她应当就是给这蝉翼般缥缈又繁复的衬裙搞晕了头。
花灼将地上的裙拾起来,叠挂在一旁,咏夜听见声响,动了动,微微睁开些眼,见是他,竟毫无反应地又睡了。
“你这懒偷的,这叫明目张胆还是有恃无恐啊?”
花灼笑着,矮下身去看她。
她鲜少像当下这般散着发,乌色的发丝沿着身下朱红的大木盒垂落,散在肩头与手臂,剩下几绺蜷在地面,发尾柔软地打了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