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二叔将狼毫毛笔缓缓搁在木制笔架上,举起宣纸,端详片刻,揉作一团,丢到地面上。
"雨筠,你怎么来了?"他微微偏过头,面向颜雨筠,又拿出一张崭新的宣纸,压于镇纸之下。
颜雨筠确定了四周无人之后,合上房门,同颜二叔讲了柳玽偷拿字条的事。接着他把字条放在桌上,压低声音,语气轻柔:“二叔,这个可能对你会有帮助。”
颜二叔拿起字条看了一眼,又放回桌上:“确实是曹枫写的,但是无需什么物证。”
“我没打算依靠官服,他们都是容家的狗,没用的。”他左手掩住嘴唇,压抑着咳了几声,右手哆嗦着拉开抽屉,摸出一张手绢,擦拭去嘴角溢出的一抹血色。
他坐下,背重重倒靠在椅背上,闭目头稍微后仰,平复了一会,随后接过颜雨筠端来的茶,漱去口中的血腥味:“我要她偿命,不如此,我怎么有脸去陪子衿。”
“二叔,不然再等等?依容皇的态度,或许事情会有所转机。”颜雨筠忧心颜二叔的精神状态,不敢多言,只试探着劝道。
颜二叔起身,左手揽袖,拿起毛笔。他握笔的手止不住地细微颤抖着,一笔落下,雪白的宣纸上多出一条墨色的崎岖小路。
他苦笑一声,再一次放下笔,拿起宣纸,递向颜雨筠,自嘲道:“你看,就我这样,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颜雨筠默然无语。
颜二叔是他这一辈,四地颜家中,最为出色的一人。刚刚过冠礼的年纪,就接任了楚颜家的家主。
可天妒英才,命途多舛,令人为其叹惋不已。
颜雨筠默默收回字条,拱手作礼,退出了房间。
他关上门,深深长叹,满眼无奈,转身下楼,将要下到一楼,被一个阴柔的声音叫住。
曹夫人已经回来了,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坎上:“侄儿,二嫂想同你商量件事。”
颜雨筠走到门口,漠视侧身跨过门坎。
“侄儿,你今日若是走了,明儿只怕你就见不到柳楼曦了。”曹夫人起身,往右后方退了一大步,拦在颜雨筠身前。
颜雨筠眼神下垂,头低了一寸,锐利逼人的视线直直射向她:“嗯?”
曹夫人被他周遭凛冽的气势所震慑,扭头避开他的目光,但觉得没了面子,索性也不拦了,让开身位,恼羞成怒道:“你走啊,且回去看看柳楼曦在不在。”
颜雨筠见她笃定的样子,问道:“你做了什么?”
曹夫人自认拿捏住颜雨筠,便勾起嘴角,洋洋得意:“我刚刚出门,便是去了一趟太守府。请白府守帮忙,把私自离开青楼的奴籍女子,给抓回来。”
“你若是不信,自己往太守府走一趟,不就知道了。”见颜雨筠没有说话,她又补充了一句。
曹夫人没有必要哄骗自己,颜雨筠心里慌乱,面上却不动声色,沉稳道:“你要什么?”
“柳玽偷拿去的字条,你知道在哪吗?”曹夫人一扶头发,斜着抬高下巴,“事到如今,也不怕你知道。”
“我今儿早上去深巷找王二麻,柳玽来了,拿着字条威胁我,不给他一百两银子,他就去报官。”
“还好我带去的人多,打了他一顿,抢了字条。谁知道,居然是假的。”曹夫人掏出仿制的字条,在颜雨筠面前晃了晃,“我又转道去了杉园,没找到。柳楼曦和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怎么问也不说。没办法,我就只能请她,去太守府的地牢里,喝喝茶了。”
“我只是不想惹麻烦,把字条给我,此事就了了。”
“我知道字条……”颜雨筠话至说了一半,望着她高傲的神态,端着架子的模样和句句提到太守府,觉得有些奇怪。曹夫人之前对官府中人一直是讨好的态度。
现在突然有些贵人眼高的感觉,只怕她是知晓了什么。近来容皇身子欠佳,朝中为立储一事明争暗斗,而她的生父齐王,得了大多数朝臣的拥护。
思索至此,颜雨筠转身拂袖,平淡道:“去太守府,我先见人。”
曹夫人立在他身后,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笑得张狂:“侄儿你策马先行,我坐着马车慢慢来。”
午时太阳正盛,颜雨筠扬鞭催马,向太守府飞驰而去。
不消两刻钟,已然到了,他下马,推门快步往里冲去。
“颜家主哟,你可来了。”发愁得在院子里不停踱步的白太守一见颜雨筠,急急迎上来。
这边是齐王嫡公子不止一次亲口吩咐,让他暗地里多加照料的曹夫人;那头是在书生墨客眼中,宛如圣人的颜家家主,他一个小小土地公夹在中间,也是难做。
“我可没有为难贵夫人的意思,她只是在牢里走了个过场。”白太守一边为颜雨筠引路,一边为自己证明,“曹夫人一走,我就把夫人请出来了。她现在正由苏祉猷作陪,就等着颜家主来接人了。”
颜雨筠脚步一顿,冷冷道:“苏祉猷陪着?你让外男与我夫人共处一室!”
楼曦好像很欣赏苏祉猷的相貌,之前就看呆过。
“这……”白太守先是不明所以,后面反应过来是男人该死的占有欲在从中作祟,摸了摸长胡子,“我这不是想着苏祉猷于贵夫人相熟,怕夫人被吓到……”
瞧着颜雨筠脸色越来越黑,白太守闭嘴了,他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男人。
颜雨筠脚步越发快,到最后,白太守几乎是小跑着,在他身旁“带路”。
白太守把柳楼曦安排在西院偏房,此时光线充足,屋内敞亮。
颜雨筠进门,只见阳光洒在苏祉猷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溢满他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