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黎山到山脚九黎苗寨要背着砍刀,沿着曲曲折折淹没在草丛间的路,走一个时辰才能走到。
那把弯弯的砍刀一是为了砍路边拦路的荆棘,二是为了见到山间虎狼时能略作保护。
下山很是不易。
幺幺却热衷于此。
她喜欢热闹的人群,喜欢挨在一起修剪的吊脚楼,也喜欢烟囱里冒出袅袅的炊烟。
拿山上最好的药草,与几个时辰的巫医之术,可以换在苗寨里一顿饭。
这一日,她又救了人。
“您请用饭。”主家婆婆一把年纪,颤巍巍端上一桌饭菜,随即远远地退到门边。
幺幺弯着眼:“阿婆,一起来吃吧。”
“不用,不用。老婆子我吃过了。”那婆婆连连摆手。
向来她来苗寨吃饭,都是自己独桌,大约是礼仪,幺幺也习以为常。
她拿起筷箸正想吃,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肉肉!”
主家感谢她,新宰的鸡,在大山里算是奢侈。十里飘香的清炖鲜鸡,难怪将小孩馋哭。
幺幺笑得眉眼弯弯,夹起鸡腿肉哄道:“小阿弟,过来吃呀。”
小男孩果然眼睛发亮,跌跌撞撞就跑了过来,一把抓过鸡腿,就要往嘴里去。
只是还没等送到嘴里,颤巍巍的阿婆闪电般冲到他面前,一掌将鸡腿打翻在地:“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蛊婆的东西都敢吃!”
蛊婆。
鸡腿掉在地上,沾满了灰。
小男孩哭得大声,被阿婆用力拽着胳膊扯走。
颤巍巍的老婆婆收拾完小男孩,才回转身,远远地跪下:“巫医娘娘!请千万不要见怪!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千万饶了他。”
她磕了又磕,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满是颤巍巍的惊惧。
幺幺看着地上的阿婆。
他们是怕她,就算她每回来都是救人,从来没有害过人。
“没关系。”她说。
只是鸡肉仿佛也不是很香,吃起来只觉得柴。
幺幺用了几口便告辞。
这回她没有立刻回去,而是绕了一圈,躲在角落。
不久,阿婆从吊脚楼出来,带着火盆到河边,将那桌菜,连同碗筷,一起丢进了火盆里。
其实瓷碗烧不坏,鸡肉被烧干了也难成灰。
那盆黄灿灿飘着香,新鲜宰杀,象征着尊敬的炖鸡,被烧了又烧,不许人碰,最后,全倒在泥土里埋了起来。
对她碰过的东西,他们避之不及。
她让他们避之不及。
这一刻她才知道,为什么她每回下来寨子,路上见不到一个小孩子。
从前婆婆不愿意带她下山。她知道他们不会蛊,都有些怕蛊。他们也怕婆婆,婆婆很凶。
可她以为,她不害人,她也很会笑,他们不会怕她的。
清晨下山,往回走时已经是繁星初起。
远处狼声呜咽。
大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山,只有她一个人,龃龉独行。
突然,前面亮起火光。
山路蜿蜒向上,杂木丛生。
站在如盖的浓绿树荫之下的身影,颀长如崇山。火光昏暗,映衬出一张白皙到有些苍白,却如天神般的面庞。
“回家。”他说。
她站在原地,保持着仰望的姿态,不知是在望不见踪迹的月亮,还是在望满天火星。
见她不动,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上前两步,伸出了左手。
喉结滚动,他说话时,薄情的唇仿佛被夜色星火染了柔色。
“天色已晚,若遇上猛兽,我想你大约应付不了,所以……”
他抿了抿唇。
“……我接你回家。”
伸在她面前的大掌还缠着绷带,指尖上微有薄茧,白皙修长。
她的月神大人缠着绷带,满身是伤,会在幽深的大山中带她回家。
她跟着那个颀长的身影之后,感受着火光的指引,轻握住冰凉的指尖。
略微的茧意,通过她的指尖,挨到她的心底。
微痒,又似乎是星辰在摇晃。
“阿哥哥。”
“嗯?”
“我可以叫你阿哥哥吗?”
“……随你。”
“在苗疆,阿哥哥的意思是……”
“嗯?”
向来不通世事的少女,第一次学会害羞。抿着嘴,在月光下,笑得耳朵尖都变粉。
眉心间一点红色印记,在蝉鸣幽幽的深山夜色中,明媚又动人。
星辰晃成夜色,幺幺睁开眼。
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九黎山上,还是在京都东宫之中。
华丽柔软的锦被披在身上,身旁的人闭着眼,眉眼如画,一如那晚火把辉耀下的冷峻与温柔。
如果能与他一辈子在一起,在东宫不能出去,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她早就没有家。
她的发与他的发缠绵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幺幺索性将两股发顺着编起来。
听说,汉人有个说法是,结发以同心。
她的头发浅而顺,他的头发则浓密乌黑,结在一起,仿若两个人缠绕在一处,密切不可分。
“做什么?”
他眉眼微蹙,睁开眼,初醒时难得有些慵懒与微怔,声音也有些暗哑。
“阿哥哥。”她趴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