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境。
余中君几乎没费多长时间的工夫就爱上了凡人。
他喜欢那些人之间的烟火气。
他们呼出的气是热的,胸腔里的心是烫的。他们热热闹闹地互相打招呼,他们放声大笑。他们炙热而滚烫地生活着,每一个人的存在都具体又清晰。
人间真好。
比天上好多了。
他总不自觉地跟着那些人一起笑,经过时再顺手点开路边未开的花,放飞茧中稚嫩的蝶,偶尔再救活几只重伤的动物。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听着身后吵闹人声,继续往前走着。
他身为青年,但心性懵懂。
余中君不知道,动物为他所救,会觉得他是恩人,可摊位上的屠户看着一旁带血的猎物死而复生,尖叫着拎刀再砍之余只会想到:
这人是个怪物。
余中君就这样在人境一连晃悠了好多天,他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不过他本就不需要进食,也不用担心这些。只是闲来在山林间采些野果解解嘴馋,有时用荷叶捧着溪水润润喉。
他在人境听惯了人言欢笑,鸟啼风鸣,在一日竟然听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听见有人在哭,哭得撕心裂肺,悲恸至极。
余中君不明白,便上前查看。
哭声来自于一处宅邸。
宅子里稀稀落落地响着哭声,宅子外的人一个个拿着帛金,递给门口抹着眼泪的小厮,再叹着哀声走进去。然后余中君就听到宅子里的哭声骤然拔高,那些拖着哭腔的字句就变得清晰。
“……你怎么就去了啊——”
“是孩儿不孝……爹啊——”
“舅爷——”
余中君听着听着不由得走上了前去,恍惚间觉得有人拽他的袖子。
可能是因为他自己穿的衣袍本就偏素,那小厮也没赶他,只是边低头啜泣边冲他伸出手。
“干什么?”余中君不明白。
那小厮还是伸着手,没半点要收回去的意思。可余中君还是不懂,只是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小厮有些受不住了,止了啜泣声,小声质问他:“你到底是不是来吊唁的?”
“我……”
见他半天没反应,小厮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声,把桌边放着的前人的帛金稍稍拨开个小口,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碎银。然后又不耐烦地朝余中君再次伸手。
“……我、我没钱。”
“嘿,”小厮四周张望一下,又连忙压低声音,“你小子是来搅事的是吧?”
“我……”
“来错地方就赶紧滚。”小厮看他没动,补道:“快滚啊,还赖这不走了是吧?你信不信我——你小子想干嘛!”
余中君站在原地听着宅中哭声,朝里面张望了好一会,突然冲了进去,惊得小厮大喊一声,也乱了宅中原本的秩序。
灵堂内的哭声戛然而止,堂内跪着的人拖着颊边的眼泪看这个不速之客。大多数人已经哭得头昏失力,只是红着眼眶回过头来看他,虚着声音皱着眉问:
“你是……”
余中君突然被这么多人看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我我我”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话来,慌慌张张地靠近那具棺材。
前人方才在棺旁瞻看遗容,那棺盖也就没盖全,露出逝者苍白的脸。
“你干什么?”见他靠近,棺旁的男丁站了起来,有些凶恶地问。
余中君指指棺中人,说话终于顺畅起来,“我能救他,别哭,我能救他。”他没等周围人阻拦便伸手作法,自然也没注意到其余人面色几变。
棺中老人慢慢起身的时候,余中君回了头。他看见众人的脸上有惊慌,有害怕,却唯独没有重见故人的欣喜与激动。
“逆子!”他醒来第一句便是大吼。
余中君被吓了一跳。
那老人跳出棺外,随手抓起东西追着人打骂,宅中一时间尖叫哭声四起。
“你怎么不去死啊!”忙乱中有人哭喊。
喊的明明不是余中君,他心中却不由一惊。他看着灵堂内的乱象,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场景,便不受控制地又惊又惧,后知后觉地在心里叩问自己:
他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可这不是人们所求的吗?
“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啊?”他们不是这样问的吗?他们不是不想让这个人死吗?他们不是想让他活着吗?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口是心非。
既然不想要,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地祈求?
余中君看着灵堂上混作一团,他们厮打在一起,尖叫,怒骂,痛哭。
好吵。
血肉横飞间几滴血溅到了他脸上,他摸着颊边的血,在手里捻着,愣愣地看,指间还有残留的温热。
好热。
好黏。
……好恶心。
这不是他所爱的凡人。
他转身跑出了这座宅子。
余中君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天,只记得他走啊走,好不容易从那些血肉模糊的景象与尖叫声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恍一抬头,便看见了黄沙漫天,尸横遍野。
这里刚刚经历过战争,入眼都是腐尸饿殍和倒塌破败的房屋,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哭声。
他脚边就有一个。
那个男子背靠断墙,紧紧抱着怀里破布裹着的东西,红着眼眶小声地哭。
“就差一口水啊……就差一口……”
男子拨开破布,余中君这才看清,其中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