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他啊！你救啊！
夜风张着嘴，却在水流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反倒又吞了几口水，呛得她胸口生疼。
竹羽丝毫不见紧张地看着她笑，不知他是提前用了法术，还是不把这点水涌入口鼻的疼痛当回事，在水里显得十分从容，只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夜风心里升起些许惧怕，她懂了他笑里的深意。
他不想要团圆美满的结局，他要的是为悲凉的惨死生出的扼腕。
“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竹羽抱着了无生气的陈老的尸体回到了河岸上，垂眸叹息了这一声。
人群一下子归为沉默。
陈老没什么亲人，最亲近的只有几个四处流浪，他给过吃食的乞儿，但眼下都不在周围。轩城的众人虽是日日见他，但真正了解的人却一个都没有。
他们只记得这老人执拗的身影和难以理解的说辞。
这世上唯一一个理解他的——青姑，也早就不在了。
他们不知道对这个人的死该持有什么态度，只是沉默，沉默，然后恍然间蹦出一句“陈老……就这么没了？”，再是一声接一声的同情和叹息，很快那一点事不关己的微末的可怜也消失殆尽，话题就转到了竹羽身上。
“神仙……你真是神仙？”
“哎哎真是！看哪，和这神龛上神像一模一样的！”
“……”
竹羽和竹叶青是亲兄弟，自然是像的。只是他此刻腰间璜玉轻晃，脸上却没半点温柔，倒多了几分邪气。
他听着人声议论，没答应，只是放下怀中陈老的尸体，暗自轻笑一声，说道：“方才那妖言惑众的妖女已被除掉，神爱万民，可生死终不能越。”
他转身拿了供桌上的竹枝，就这样别在了腰间，装模作样故作伤感叹了一声，便抽身离去，还留了一场半刻的潇潇小雨。
“雨！是雨！”
“真的下雨啦！”
有人甚至开始在雨里对着那神龛开始跪拜，“显灵了显灵了！筇枝神显灵了！”
“轩城有救了！”
“……”
一滴雨顺着神像脸颊的弧度流下，像极了眼角渗出的泪。
嘴角的温柔笑意也生了裂纹。
没人再去在意河里飘着的“妖言惑众的妖女”。
夜风也不知道自己被水流卷着走了多久，只知道时间长到河水涌进口鼻带来的疼痛都已经麻木。她也从一开始的挣扎变作任其自然，连眼睛都不闭上，只是失神地看着上方。
反正死不了。
“嚯，钓上来条大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停住了。这里水流平缓，一根木棍伸在前方把她生生挡住。是岸上的人。
潜渊语气带着点戏谑，“还不起来啊？这河本就偏城边，再不起来可就飘到城外去了。”
夜风坐了起来。
潜渊说的没错，这里已经到城侧了，人迹稀少，水也浅了不少，她坐起来刚好能没到胸口。
她就这样坐着，手掌还能摸到河底的卵石。
夜风不说话，只是目光在潜渊身后的树林飞鸟间转了一圈，又落在了他本人身上。
他好像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那人面目虽然陌生，脸上的神情和笑容却有一种熟悉感。他蹲在河边，一手拎着那根木棍，一手支着脑袋，就这样看着她，好久，才挂着浅淡的笑意开口：“……坐起来就好。”
夜风脸上的平静绷不住了，她声音有些抖：“……我以为我可以的。”
“……没事的。”潜渊沉默了一会，说。
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不会再畏惧，不会再退缩。可身上受了伤还是会觉得疼，看到身边人的离世还是会害怕，会不敢上前。
毕竟是一条命啊，一条活生生的命。
就像现在午夜梦回，她好像还是能听到流光境那些死去的人的冤喊——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为什么？”
“你自己又不会死……”
还有雨夜时，恍若耳边的嘈杂人声和哭嚎喊叫。所以在雨夜，她睡不着，也不敢睡。
那些喊叫其实大多都是她对自己的质问。
可越是自己加给自己的罪，就越是沉重，越是难以面对。
潜渊很神秘，他好像知道很多人不为人知的过去，其中当然也包括她的。
所以夜风不怎么避着他，她甚至觉得这个人甚至能猜到她内心所想。
夜风说：“我又害死一个人。”
潜渊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了一会才说话：“……嗯，听说了。”
“你看到他了吗？”她想起竹羽脸上的笑，“他从天而降，真像个……光鲜亮丽来拯救万民的神祇。”
“……看到了。”
潜渊说，却偏着头，眼神有些发愣，好像在回忆。说不上来他那时眸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只觉得他眸光闪了闪，像极了深潭里一闪而过了霞光。
“……他们都想我死。”
闻言，他盯着夜风看了会，骤然开口：“你永远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期待着你的死亡。”
夜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就像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渴盼着你的新生。”潜渊道，“纠结什么呢。”
“我要离开。” 过了好久，夜风说。
她不能再留下了，在这里待了五年，终究还是被他们找到了。如果再待下去，他们没有惊忧没办法对她下手，转而将矛头对准她周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