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牵连无辜的人了。
“夜风,你没事吧!”
远处传来呼喊,紧接着就是龙缚急急奔来的身影闯入眼帘。少年跑得焦急,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只顾去搀水里的夜风,“你没事吧?”一连问了好几遍,才抬头看见一旁的潜渊。
他早已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却半句话没说。
龙缚记得他,是夜风上次捡回去那个神神秘秘的乞丐。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目光也没多在他身上停留,只是回过头去看夜风,问道:
“你还好吗?我经过书爷说书台的时候他告诉我,说你不见了,有个……女子掉进河里了,问我是不是你。你这是怎么了,黑着个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他话说个没完,边说还边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外袍给她披上,“南熹估计也快要来找你了,我路上碰到方野,他跟宋琭玗架才吵了一半,就骂骂咧咧地走了,估计是听说南熹在找你……你没事就好,但我也是真的想不通,怎么能掉河里呢?你掉就掉了,好歹用下术法护一下自己啊……”
龙缚说话时,夜风就一直看着他。
她看着眼前这人像个老妈子似的絮叨个没完,突然想,她说要离开,她走得掉吗?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同这么多人都有了羁绊。
夜风从龙缚搀着她的臂间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拢了拢外袍,“我平常也没用,习惯了。”
龙缚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用术法的事。而对于前面的问题,夜风只字未提。她只是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短暂停留了下,轻易就说出了龙缚刚刚努力想避开的词。
她说:“所以呢?妖女掉进河里后,城内还发生了什么?”
轩城民众的关注点既不在妖女身上,也不在掉入河中死得可惜的陈老身上,几乎所有人都围在了筇枝神的神龛前高喊——
“我们要祭神!我们要求雨!”
“神明没有忘记我们!神爱万民!”
人群中的修士们脸上尤其自豪。
求雨的祭典自然而然地交给了“日月华”,唯一奇怪的是,平时最不显山露水的煞日谷主竟然主动担下了这个责任,择日举行。
夜月回到轩城的那天正是祭神的日子,他尚未搞清楚状况,就看到夜风披着宽大的斗篷,一步一步地迈上了通往轩城正中搭好的高台的长阶。
一旁的宋琭玗看起来有些踌躇。
夜月问:“你想说什么?”
他表情难言,几番下定决心才开口:“谷主……莫要太过难过。”
“……”
什么玩意??
见夜月眉头紧蹙,正应了宋琭玗的想法。
谷主果然是伤心过度!眉间积郁!
“我都听说了,你之前带回谷中那女子是个妖女,妖言惑众被除掉了……唉,世事难料啊。谷主不要难过,只是一时看错了眼罢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该遇到的终究会遇到的……”
什么玩意都是?夜风这几天是干了什么?平常正气凛然的宋琭玗都能被嚯嚯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暗月谷主丧妻了呢……
可他现在没工夫考虑这些,便只是敷衍地把手搭在宋琭玗肩上拍了两下,心情复杂地说了句“……谢谢”,就把目光转回了高台上的夜风。
她今日刻意披了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旁人看不见面容,也无从猜测她此刻在想什么。
她只是很慢很慢地抬着步子,却没有停顿地继续向前,抬头就能看到高台上放着的神龛。
神龛里放着的还是之前陈老雕的筇枝神的塑像,夜风这样远远看着,竟觉得那神像的眼睛在垂眸看她。就像俗世寻常寺庙里最常见的那种,总是悲天悯人地看着世间万民,却只有当万民跪下来乞求时,才能受到神明目光的垂怜。
夜风讨厌这眼神,更讨厌其中浮着的虚假的慈悲。
神哪里爱万民,神只是受着万民爱罢了。
世人只道天上好,谁知云冷风萧萧。
“你总说这世人天真,我倒觉得你自己也位列其中。”夜月站在新落成的暗月前,笑着对夜风说。
“为什么这么说?”
他指指谷门前牌匾上刻的字。
“暗煞日月,你倒是会起名。像小孩子置气一样,越是不可能实现的事,越是要高调大声地喊出来。你挺有孩子心性啊。”
夜风跪了下去。
她抬头看向筇枝神的神像,那眼睛原本刻的是平视,那天经雨水一淋,增了霉点多了裂纹的同时,竟看起来有了变化。
他悲哀地向下看,正好对上夜风的眼睛。
天真么?
她倒始终认为,天真是人最炙热的情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