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故作为难:“我也是想帮,可……”
“道长请直说。”
他长叹一声,“我实是不忍。救人事大,可这银两……唉,你二位怕是负担不起。”
她爹她娘对视一眼,神色紧张起来,试探着问:“要多少?”
他抬手比了个五,又极快地为自己辩解。
“钱财这种东西是身外之物,有救人之法的神明不需要,我也不需要,但那些索命的小鬼贪财啊,没点铜板引去他们,我这边也不好施展……”
玄呦心想,放屁。
这种人真没担当,干着这种骗人钱财的事,还每每都要给自己找个开脱的借口。
她是真看不起。
于是玄呦挑衅似的喊了声:“你不就是想要银子吗?把自己摆的那么圣洁干什么?”
算命的也不与她辩驳,只是哼了一声。
因为他知道她爹娘会怎么选。
“住口!”她爹几乎是立马开口。
她娘也说:“铜钱,别乱嚷嚷!”
玄呦看着他俩冷笑,大概是那算命的说话真有几分对,她身为阴孩,身上邪气重,眼下心里真是有一股发不出来吞不下去的恶气。
她想发泄,却无从发泄。
其实她知道,她爹娘未必不怀疑这算命的的真假,可——药实在是太贵了。
起初他们几乎是砸锅卖铁,把全部家当都压在给妹妹看病买药上,可这么久了,病不见好,药反而是越买越多,越买越贵。
他们担不起了,连吃饭都快变成难事。
有时候玄呦想,爹娘定是知道她每日都受杨婶接济的,于是才心一横,干脆每日不操心她的饭食。她爹娘定是知道她在外有饭吃,才做出这一副不爱她的样子,不顾她冷暖的。
她理解。
她都懂。
这破道士要的钱再多,也多不过这些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的药钱。
人总得信点什么,对吧?
万一就活下去了呢?
“那第一个要除的小鬼——”
玄呦回过神时,那道士已经走到她身前了,手上还捻着从地上刚刚捡起的一枚铜板。
她心里隐隐已有预感。
算命的在温和地笑,对他身后不远处的她爹娘边解释边动作。
“——就是这阴孩了。”
他伸手把那枚铜板压上她的眉心。
玄呦当即叫出声来:“啊!疼——”
疼疼疼疼!
又疼又烫!
眉心像是有火在烧,把那铜板烘得滚烫,直像烧红的铁烙,她被烫得下意识就想要跑,却动弹不得。
没想到那道士在这方面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求助最亲的人——
“娘!娘你救我啊!娘我好疼!真的好疼!救救我!我要死了!救救我!啊——”
玄呦不想哭,可眼角止不住流泪,她一遍一遍地大喊,可她娘一点不做声,只在她声音渐渐弱下去,留下哽咽和抽气声时说了话。
她娘目光躲闪,不太敢看她。
“铜钱,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昂……道长说了,这是要逼出你体内的活鬼,只要那小鬼——”
“夫人,”算命的打断她,“你怎么知道现在在这里求饶的不是那活鬼?”
她娘就闭了口。
“你逃不掉了。”算命的在她耳边低声说话。
玄呦斜着眼瞪过去。
“你的爹不信你,你的娘不信你,你没有人救了。哈哈哈……”道士在她爹娘看不见的角度低低笑了,为眼前这幅场景给出他自己的评价,“——喜闻乐见。”
玄呦想不通,她额前的痛慢了些,剩下一阵一阵的刺痛,她就哑着声音问:“为什么?”
算命的不给她理由。
“没有为什么,我说了,喜闻乐见。能拿钱,还能享受一番折磨人的快感,何乐不为?”
“……我要告诉我娘。”
道士只是笑,不理会她的威胁,后退几步皱着眉头对她爹娘哀叹。
“啊,这真是!”
“怎么了?”
“这活鬼已然侵入骨髓,除不尽了啊!”算命的一脸“我已尽力”的遗憾,“她生来就是阴孩,如今年岁已大,时日已久,我只能施了法,让这铜板在她额间日夜压着邪气,别的再无能为力!只能压着这边的活鬼好好想想救小千金的法子了……”
玄呦站得远,头脑现在也有些晕,听不太清,脑门上的那枚铜钱怎么都扣不下来,反而还渗了血,她只能捂着额前淌下的血想要靠近,却对上了她爹娘忌惮的目光。
“我不……”
她下意识想否认的话被那道视线堵得结结实实。
她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额上的铜钱四周有可怖的红痕,止不住地往外淌着红色,一弯红、两弯红……交错在她捂着脸的指缝,那红色吞过她的眼睛,将她的眼白衬得越发分明。
玄呦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舔了舔唇。
涩的。
她再也没有爹娘了。
……活鬼本来就不算人了。
·
玄呦从那天起有了新的住处。
她的爹娘怕她冷,给了她好多好多的麦秸。
她睡觉的地方从此看得见星星了。
真好。
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她会偷偷溜去看一眼看不到星星的可怜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