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感受着周围的一切。年仅九岁的太平,已经在每一日的生活中感受到了母亲的权势和宠溺,反射性地亲近她,快要到了忘记父亲的地步了。对于开蒙不久的太平来说,父亲是很模糊的,父亲的爱更加飘渺。母皇的爱则来得澎湃,不仅弥补了父皇的缺位,甚至替代了父亲。毕竟,有谁的母亲能做全天下的主呢?
小小的太平完全地、唯一地,爱着母亲。只有这样,她才能从母亲那里获得持续的、足够滋养自己的爱。
可是对于其他的孩子而言,两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他们从父亲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父亲是非常真实的,他慈爱也严肃,他温柔也冷漠,他和母亲伉俪情深,也和她多有龃龉。
夫妻吗?
他的思绪发散开去,想起了自己苦命的未婚妻——杨氏。
他在母亲登基的当天就请求不再担任储君,三请三辞,最终卸掉了太子的担子。顺理成章的,杨思俭的女儿做不成他的太子妃了——婚礼被无限期推迟,先皇所赐的婚约却解不掉。
贺兰敏之前日公然调戏她,不知道是真的解脱了她,还是为了帮自己的一个忙。
父亲赐给自己的东西正一件件地被母亲剥去。储君之位、外戚、老师、太子宾客……不过太子之位迟早是自己的,只是母亲想要亲自下这道旨意罢了。
李弘很自信,他身上流着李家和武家的血,是天注定的继承人,国师也这么说。贺兰敏之那小子到现在都没姓武,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母亲为了防止自己成为被拥立的对象而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可以忍耐——只要大唐的未来是自己的。
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李弘想到了儿时与父母一同出游的情景。那时只有自己和安定两个人陪伴在父母身边,也曾挤过父皇的车舆,睡过母亲的怀抱——一晃快二十年了。
“安定,你还好吗?”李弘看着越来越近的宫墙,心里惦记着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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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公主的处境比李弘更加糟糕——她是李治去世时守在床边的人之一。
在父亲去世之后,她除了伤心,什么都不能干。
去年,还是在外祖母的请求下,武皇为她新修了府邸,赐了食邑,她才能凭令牌出入宫禁。
她其实不明白母亲为何顾虑至此。
父亲的去世是真实的。他缓缓地,在痛苦中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母亲甚至为他寻医问药,求神拜佛,将他的去日拖到了税赋入国库的那一天。安定很清楚母亲为什么这么做,以及为什么选了自己作为见证人。
重臣们都在,任何一个皇子都可能当场成为被拥立的新君。可控的宗亲也在,否则无人代表李家支持继任者。没有更加亲近的、可控的皇室成员了,毕竟自己的叔伯们大多惨死幽禁,祖母也早早仙逝。
只有女儿,只有她这个懂事的、成年的女儿了。
她没有任何犹豫地、坚定地、发自内心地,跪拜了母亲。结局却是如此。
安定在对外抱病的日子里偶尔会想:母亲,你听见父亲的遗言时,真的没有一点点愧疚吗?大哥走进来的那一刻,你一点点杀心都没起吗?
“公主,奴婢今日听了个新闻,公主要不要听?”侍女星灿捧着香炉走了过来。
“怎么了?又有哪家结亲了?”安定深知自己侍女的关注点。
“不是结亲,是国师收了个女弟子,据说十分貌美…… ”星灿暗示道。
“切,袁旻的心思哪里会在那上头,准是这个女子有些过人之处。”
星灿熟练地点起安神香,盖好盖子,放在安定身旁的角桌上,然后说:“奴婢打听过,这个女子没读过几本书,出身也不好,是长安县录事好心收养的女儿,从前不知道在哪里的。”
“这样无才无德的一个人,袁旻怎么知道的她?”安定来了兴趣,把安神香推远了一些。
“奴婢也不知道,有些兴化坊的人说是因为一个叫’杨曼’的人的缘故,也有人说是因为她能解卦,反正说法很多就是了。”
“这样啊,你倒是打听清楚再讲啊。”安定没得到下文,有些失落,她让星灿为自己洗脸,准备睡第二个午觉了。
因为被迫养病的日子很难清醒地熬过去,安定公主强迫自己每天白日睡两个觉,这样一来可以打发时间,二来可以避免一些社交。
在侍女们为她解去首饰时,提着腕子的安定想到了弘哥哥。
“弘哥哥倒是一直和国师有联系,他说不定会知道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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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旻爽了李弘的约,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那只箱子已经被搬回了卧房,因为袁旻没有勇气在今日再看它一眼。
今天和乔迥盈的对话给了他两个打击。一是他推动的银票发行是错误的,甚至可能间接导致了爱人的死亡,二是他可能拥护了错误的储君。
袁旻回想着自己问乔迥盈时的场景。
“最后一个问题,下一个是谁?”
“他们多大了?”
“最大的今年二十二,最小的十二。”
“为时尚早,我不能说。”乔迥盈以袖掩面。
“不在他们其中”,袁旻感到彻骨的寒冷,失手跌了笔,脏了一篇祭文。
“梦之,你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