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大红色织金色刺绣的床幔,金色的流苏静止不动,脑袋里有片刻混沌。
她闭了闭眼,任由胸腔里的那股彻骨的悲伤慢慢沉浸下去,一滴泪从眼尾不受控制的滑出来,二哥咽气前的脸犹在眼前。
谢长安在看到床幔时最坏的想法,她又没死成,又被裴寂雪那个疯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继续陪在他身边当个行尸走肉。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自暴自弃的睁开了眼睛,偏头往床外侧看去,斜对面有一扇支摘窗,她看到了屋外笼罩的夜色。
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院中的景物并不是她熟悉的永春苑。
永春苑不是她最开始嫁进相府时的住所,而是后来裴瑶架空了当今圣上单独拨给裴寂雪的一处府邸里的院子。
谢长安撑着床褥缓慢地坐起身来,在看清屋内摆设的同时,心顿时如坠冰窖,袖下的手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这是一间卧房,也是一间喜房,周围的一切都是红艳艳的,包括她身下的被褥和身上的衣物,不远处的八仙桌上铺着红绸摆了红色的高脚瓷盘,里面装了琳琅满目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
这是哪儿?又是裴寂雪布置来羞辱她求死不能的?
谢长安一时怒极攻心掀被两步上前,广袖一扫,桌子上的磁盘全数被她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的碎片,里面的东西也滚了一屋子。
谢长安眼前一阵发晕,连忙伸手撑住桌沿才没倒下去。
屋内的动静惊动了屋外守着的人,房门被人推开,来人梳着一个双丫髻,看起来年纪还小,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红色袄裙,上袄两只袖口和领口都有柔软的狐狸毛点缀,看起来非常可爱。
小丫头看到眼前的场景吓坏了,连忙上前把药碗放到一边,握住谢长安另一只手仔细察看:“这怎么了?小姐您没伤着吧?”
谢长安顾不得抽出自己的手,双眸微微睁大愣愣看着她,眼底藏着失而复得的惊喜:“雪婳……你没死?”
说完她又震惊的抚上自己的喉咙,从前她服毒自尽伤了嗓子后来说话变得异常艰难,每每多说两个字喉咙便如同刀割,但是为何消失了?
雪婳是她的陪嫁丫鬟,打小就跟着伺候她,两人的感情非常深厚,后来唯有她陪着谢长安嫁进丞相府,撞见那晚院中的事谢长安一气之下打包行李回了侯府,知道了这事的长安侯愤怒不已,当下便携着八旬老母进了宫,皇上震怒。
然而裴寂雪在殿上从容不迫颠倒黑白,最后再加上皇后出面劝解,父亲得给皇后面子,只能暂时按下此事。
但金銮殿上祖母和大哥当面下了裴寂雪的脸面,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她在府中失了宠,长宁侯府那段时间也遇到了不少的麻烦事,谢长安知道是谁做的,本以为他撒了气便罢了。
谁知道这只是开始,几年后,侯府便被冠上了意图谋反的罪名抄了家。
她失去了家族的靠山在丞相府举步维艰,连府内伺候的下人都欺负到她头上,不仅伺候的时候不尽心,还克扣她的炭火和食物。
谢长安鼻尖一酸想要流泪,口中呼出一口深冬里的白气,她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的天气,雪婳瞒着她省下自己的吃食给了她,结果小丫头缩在柴房又冷又饿,最终没能撑过那个冬天,后来她迁居永春苑,为贴身丫鬟取名扶雪。
她不是软弱的性子,但今日却频繁落泪。
雪婳无措的看着她,面露茫然:“小姐说什么胡话呢?”
说完,她又仔仔细细把谢长安的手来来回回翻看半天,确认没有伤着一丝一毫才放下心来,松手说:“还好没伤着,大喜之日若是生了血光之灾可是忒不吉利了。”
她朝谢长安扬起一个开朗又腼腆的笑。
谢长安茫然:“大喜之日……谁的大喜之日?”
雪婳憋着笑问:“小姐,您是成心逗奴婢开心吗?”
谢长安的脸色很白像是在恐惧什么,表情也完全不似在开玩笑,雪婳的笑渐渐撑不住了。
她心中升起疑窦,伸手踮脚抚上谢长安的额头:“小姐……您不会真的不知道今天是谁的大喜之日吧?您没事吧?”
谢长安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雪婳的手:“今年……是哪一年?”
雪婳表情越来越凝重,老实的说:“大晋三十八年。”
谢长安脸色骇然,为什么会是大晋三十八年?!
她快步冲到梳妆镜前,镜子里穿着喜服顶着华丽凤冠的自己面庞白得像鬼,眼底是深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她垂头看去,身上的喜服并不是裴寂雪命下人给她准备的那件,这件喜服做工更精细考究用心程度非普通嫁衣可比,一眼便知价值连城。
这件嫁衣是她出嫁前,大哥和二哥送给她的新婚贺礼,他们花重金搜罗盛京城内手艺最好的一批绣娘耗时好几个月才赶在她大婚之前完成交到她手中。
镜中人弯弯柳叶眉,瓷白的肌肤像上好的羊脂玉,黛眉有些凌厉,有着将门千金的美艳,比起几年后的自己脸颊肉了许多。
她的视野很快被泪水模糊,目光缓慢扫过屋子里的摆设,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想起来了,这里是丞相府,也是他们当初洞房花烛的地方。
雪婳忍不住皱起脸小声嘟囔道:“都怪那王夫人!”
王夫人?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王夫人是裴寂雪府中一名舞姬,后爬床成了侍妾,最后又因一时不慎触怒了裴寂雪被他命人丢进蛇窟喂了蛇,恐怕她到死都不明白自己说错了哪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