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凌冽,寒气已渐渐离去。
新岁春贺过去不久,吴县城中,还残留着上元日的花灯。
池塘边开满了缤纷的野花,散发出阵阵清香。
周瑛与黄媛换上宝蓝底色暗纹团直裾男袍,服男子衣冠,束起发髻,溜出周府。
两个俊秀的公子提步迈进街角的平青馆,平掌柜见二人这幅模样也不稀奇,如常把上月[玉台君]卖画的画金悉数交给周瑛。
两年前平掌柜苦苦支撑不住的画馆,靠着替周瑛卖画又红火了起来。
当初她画了一幅《荷蟹图》,画中可怜的螃蟹是董卓的化身,把螃蟹倒过来看就是“卓”字图像。
还赋诗一首“稻熟江村蟹正肥,双螯如戟挺青泥。若教纸上翻身看,应见团团董卓脐。”
寓意面对董卓这种篡权夺位的狗贼,就应该断其骨,食其膏。
此画一出引得众人喝彩叫好!自此江东士族都爱上了[玉台君]的画。
平掌柜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为了生计,愿意舍下身子给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小丫头赔笑脸。
心里却在暗叹周瑛绝对有“钱癖”,冷漠骇人的脸唯有见到钱,才立即喜形于色。
明明是中护军周瑜的妹妹,过着锦衣玉食吃喝不愁的生活,还这般爱财如命,拼命卖画。
可再有万般疑惑,平掌柜得周瑛的吩咐,不敢对外透露她的身份。
周瑛得了画金就与黄媛去了镜蓉楼,这座吴县城中最大的酒舍,汇聚了吴郡三教九流之人。
上至达官贵人、豪强世家,下至布衣白丁皆爱来此以酒会友,仿佛在这里没有人会在乎彼此的身份。
隔三差五两人就会坐在二楼的临窗雅间,点上一壶桑葚酒坐一天,听着酒舍里众人扯着江东上不了台面的隐秘。偶尔逗得她二人拂掌大笑,又能臊红两人的耳朵。
周瑛无比羡慕这些人,可以自由的离开吴郡,离开江东,去往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阿兄周瑜知晓她小时爱跳野湖的怪毛病,便牢牢控制她的出行。她索性让[周瑛]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中。
吴郡都知道周瑜有个胞妹,可每年节庆侯府命妇朝贺却见不到她的身影,只听闻她是个痴于经史的书呆子,没人知道她长何模样。
私下议论她是个容颜登不上台面的女子,无姿色自然只能靠才华傍身。
也有人说她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比她的嫂嫂绝色无双的乔容还要美上几分。
自从正月里她与陆议定亲的消息传出来,这些流言蜚语此起彼伏。活在别人议论声中的周瑛形象丰满极了。
周瑛招手唤来了四处找寻人的长庚,长庚望见她二人,瘦长的脸上突显喜色,忙不迭的坐在两人旁边,毫不客气地倒起一杯桑葚酒畅饮起来。
她对年长自己的长庚有些纵容,不在乎自己所爱被人喝了去,把装满画金的革囊重重丢在案上。
长庚看见革囊,眼睛顿时放光,忙丢了酒杯,刚想拿起革囊就被周瑛用筷子抵住了手。
“钱没少拿,可这有用的消息我却一次都没听到。”
“遍地给您找了,江东就没叫檀郎的,您非不信,您会不会听错了,可能叫唐郎?江东倒是有不少姓唐的少年郎。”
“螳螂?我还蚂蚱呢!”周瑛薄怒完,欲把画金革囊夺回,就被长庚拦住了。
长庚忙满脸堆笑,“别介啊!除了名字,您就没点其他线索?例如长相什么的,这样我也好寻呐,不然靠一个名字能寻两年还没个影吗?”
“若是能见到他的模样,我还花钱雇你作甚。”
“连个模样都没有,没法找啊。”
“这钱爱挣不挣,你若嫌辛苦,有的是人。”
“姑奶奶哎,找!找!我找还不行吗?”
长庚可不敢惹这位周瑜心尖上的妹妹,刀山火海都得找,谁叫周瑛对自己有恩呢。
周瑛冷漠已久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养活你和你夫人这两年的花销,我可不易。”
“瞧您这话说的,您是中护军周瑜的妹妹,还用为钱发愁吗?您随便掉根玉簪子,就够寻常人家活几年的。”
黄媛听长庚得意的有些过了头,连忙踢了他一脚,一个略带寒意的眼神递过去,让他噤声别透露她两的身份。
她在江东待了十几年,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修出一幅谨慎万分的性子。
周府的东西必须登府造册,每一笔花销十分清晰,这是周瑜的夫人乔容清多年治府的铁律。
这就让周瑛资助长庚找寻檀郎的下落必须靠自己,所以这两年她以[玉台君]的名义辛苦卖画,从不停息,为的是能从长庚的口中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你夫人常年病症缠身,吃药嫌苦爱吃蜜饯,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这个人,多名贵的药材和蜜饯我都供得起。”
她知晓长庚家是逃难来江东的落败士族,他夫人是病重之人,一直拿着名贵药材吊着性命。
他与夫人情意深重,即便是夫人病痛缠身,常年卧榻,可他依旧痴心不改细心照料。心疼夫人喝药嘴巴苦,经常买蜜饯给夫人甜口。
周瑛饮下一杯桑葚酒,微辣的酒香划过嗓子,她不知道蜜饯果子什么味,她不爱吃从未尝过。
她只知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想要痊愈就要老实吃药,蜜饯果子之流无非是掩耳盗铃的无稽之举。
可她却对长庚与他夫人之间的相守之情十分感动,这两年除了画金,里里外外贴补了长庚不少银钱。
自己的贴身侍仆薜荔是长庚同父异母的妹妹,为着这层亲故,她都得帮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