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灵堂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孙权守在三弟孙翊的灵前,一言不发。
在旁陪守的周瑛,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孙策逝世的那一年,素白哀怆的灵堂里,守灵的孙权也是这样,沉默无语。
油灯里的烛泪滴滴落下,香灰堆积如山。
“阿瑛,父亲、大哥、三弟,都弃我而去了。”
周瑛跪在一旁,听到了孙权的声音,无力,深幽。
同样一句话,如今多了孙翊的名字,以后还会更多吗?
周瑛不敢想象,一次次面对生死离别的孙权,最后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二哥哥,他们终得长久安眠,不必再那么辛苦。”
所有辛苦都重重压在了孙权的身上,让他不得片刻喘息,不敢辜负亡者。
每一次催促他强大起来的方式,都是如此极端。
在吴侯府陪了几日,周瑛被孙权送回府休息。
风露又乘隙而入,透过窗纱,扑入怀中。
周瑛让下人送来了连翘花,放置于自己的枕头下,说是枕头下压着连翘花入眠,会梦见未来伴侣的容颜。
长庚依旧没能寻到檀郎的消息,周瑛早都习惯了这样的结果和听闻消息后的失望。
她开始将希望寄托于连翘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
她原是不信神鬼莫测之说,可在吴侯府内见到了孙翊的夫人徐氏,得知徐氏会占卜测险,曾提前卜出孙翊会遇危难之事,隐隐才开始有些信那日在适园里听赵妙莹说的那番话。
今夜若得神灵照拂,真让连翘花显灵,定会继续寻他。若是神灵都让她放弃……
周瑛突然顿住,恍惚了一下,稍稍定神后目光如炬说道:“我还是不会放弃,定要寻到他!”
多年来缠绵于梦中的记忆是如此真实,檀郎是她心中永远消散不去的执念。
她紧紧把自己裹在锦被中,按了按枕头下。只盼着连翘花能让自己在梦中见他一眼,哪怕是一眼。
碧空澄明的月色引人入梦,思绪如羽毛悄无声息的飞舞着。
“为何唤我檀郎?”
“女子唤自己的心上人都唤作檀郎。”
更钟声惊破残梦,周瑛陡然惊醒,大声喊道:“檀郎!别走!”
企图能抓住这个消失于天涯的背影,让她可以仔细辨认这张让自己魂牵梦萦多年的脸庞。
梦中终于不再是坟茔前无言的悲怆,第一次出现他伟岸的年轻背影,素纶巾束起的黑玉乌发,身着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裾。
梦境之中两人还年轻,相依相伴,仿佛有过甜蜜过往。
一觉醒来才惊觉只是梦一场,不禁悲从中来。
可惜好梦在一霎那就此消失,破灭之时,现实的不幸就一齐涌上心头,离别未见之憾,把好梦都给打碎了。
她的心像被掏空一般,如刀割般苦痛,挣扎着捂住胸口企图缓解这入骨的疼,对着空旷昏暗的屋内,凄声喊道:“檀郎你究竟在哪?”
无人回应。
她想知道自己与这个陌生人之间究竟有何种交际,让自己经受着日日夜夜的折磨,大梦初醒之后的怅然若失终究是骗不了人。
承载着这份陌生的记忆,孤寂、清冷、落寞向周瑛袭来,把她彻底击垮,像只受伤的羊羔埋俯于床榻上放肆痛哭,无力的挣扎让呼唤声越来越低。
她这莫须有的惆怅之情,年年依旧,年年新生,如这春草嫩柳一般。
天涯地角有穷尽,可这梦中带来的痛苦折磨是永无止境的。
夜阑人静,月光洒满人间,如脂粉轻敷淡注。
步练师看到府中又购置了不少画卷,心下奇怪族兄步骘平日里是个不爱风雅之人,怎如今也喜好这些。询问才知是欲赠给江东士族以作正旦之贺。
看到画卷一端盖着[玉台君]的印章,步练师心里暗叹此人真是不菲身价,单购这几卷画作就花费了步骘的好几锭金,真是一笔墨一锭金。
小小一枚印章把江东士族玩弄于鼓掌之间,偏偏江东士族争相抢购,多以年节贺礼相赠,探得分明能有几人爱画,不过是以画为贿罢了。
“这画比赵妙莹绘的好。”
步练师说完看向案上横放的帛画,赵妙莹的拙笔和玉台君相比,是有些逊色,可笔法之间总有些说不出的相连之感。
“上次让你跟着周府那丫头,可探听到什么?”
步练师问向柏菁,用素手轻轻扶了扶发髻上的簪子,发出泠泠声响。
“那丫头是个嘴巴紧的,一提周瑛她好像怵的很,婢子费了些好些功夫,才知晓这周瑛两年前来了吴郡后只喜欢闷在房里绘制丹青。”
步练师听到眼眸泛起了一丝兴致,慢慢放下手中的画卷,
“她也爱绘丹青?”
“更奇怪的是周瑛总是没日没夜的在房中绘,但那丫头说洒扫周瑛的房间,却很少见到这些完成的画作。”
步练师若有所思地起身缓步去香炉里添置香料,疑惑道:“那她这些画都去哪了?”
“那丫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见她那一问三不知的样子不像是周瑛贴身的人。”
“要说贴身的人,恐怕是那个荆州来的黄媛,她应该最清楚。”
柏菁听步练师提及到黄媛,眼睛立即一亮,低声道:“奴婢那日能瞧出那丫头对黄媛有着诸多的不满,虽未言语太过,但这咬牙切齿的样子奴婢可记得真切。”
步练师听闻像是看到一缕曙光,眉头轻展,含笑看向案边的赵妙莹的画卷和自己手上玉台君的画作,两幅幽兰逐渐混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