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庐江
周府老宅此前一直有人看管,现在一家人搬回,只用了几日便收拾妥帖。
周瑛来到内院的庭院,杂草横生在石缝间,遂支使下人把院里的草木都植上,湖中破败的残荷给清了干净,移了新的荷叶花莲,才给府内添了些生气。
目光落在儿时周瑜给她制的秋千上,麻绳早已腐朽冒纤,她不由得鼻酸。
十二岁那年,她从这离开去了吴郡,留在周瑜身边,因为有他的庇护,以为可以生生世世,喜乐无忧,他曾经答应过自己。
可结局却仓促收场。
经历了这几年的变故,她的心再也不像从前,当秋千荡入云端时,当凉风吹鬓抚耳时,她再也笑不出来。
从前,她以为自己还算不得是个大人,即便生了孙登,做了娘亲。但有周瑜在,她还可以像个小孩一样胡搅蛮缠,即便做尽一切荒唐事。
还有周瑜在自己身后,成为依靠,没有什么会失去,也没有什么好担忧。
可如今,却发现世事总归无常。
她再也不是周瑜的幼妹,而是需要独自一人撑起周氏门户的周家三女郎。
“命人尽快修整好。”周瑛抚摸着秋千上的裂痕,向段伯吩咐道。
段伯有些纳闷,周循早已过了玩秋千的年纪。周胤虽年幼,可逢遭变故,也提不起心思再去触碰这些,还有谁会想起记挂这个不起眼的秋千。但还是依着周瑛的吩咐去做。
周府一百多口人虽搬回庐江,远离了吴地,这个令人触景神伤的地方,可到底没走出阴霾,依旧被乌云狠狠压住,喘不得气。
府中上下本以为周瑛会不出意料的嫁于孙权,毕竟,周瑜走了,周氏的顶梁柱不复存在。周循尚幼,还不能提领父兵,周瑜的兵如今已归入鲁肃旗下。
在等待周循长成这个漫长过程里,周氏需要一个能撑住门户的人,阻挡自周瑜走后,周氏一门逐渐日薄西山的颓势。
可周瑛没能抓住孙权,这个近在咫尺,能继续周氏荣光的靠山。还固执的带领府中众人回了庐江。
下人们自回庐江周氏老宅也有月余,时常私下暗叹,周瑛的疯病,让孙权厌恶,活生生断送了周氏一族的前程。
周瑛也隐约听到过,下人在背后的嚼自己的舌根,多是埋怨。又偶尔见到白凝同他们,脸红脖子粗的理论。虽有段伯出言制止,可到底是人心散了。
她没疯,只是孙权不信,他们不信。她不信周瑜死于旧伤,可孙权相信,他们相信。
她便在别人的嘴里,疯了。
疯了也好,至少不用留在吴地。
回到庐江,她只想让一家人远离是非,让乔容清腹中的孩子平安诞下,让周循和周胤得妥帖照顾。
留在吴地,听的多是风言风语,见得不是惋惜怜悯的眼神,便是拜高踩低。
得了孙权松口,来到庐江,她以为不会有。可偏偏要在自己的耳朵边,听到最不想听到的话。
她知道这个家从内已经开始溃散,不久就要变作一盘散沙。
入夜
刚刚熬好的安神汤冒着热气,白凝端进房中,正准备侍候周瑛服下,却瞧见屋内昏暗,空无一人。
终于听到一点水花声,辗转越过屏风,瞧见了潜在浴桶深水里的周瑛。
“女郎,你真要吓死了我!”白凝捂着紧张不已的心口,她承受不住,这个家再失去一个人。
周瑛脸上挂着水珠,她多想,多想再落一次水中,一睁眼就回到该属于她的地方。她好累,她想彻底撒手不管。
可只有想想,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也明白自己不能回去。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眼前的白凝都需要她。
周瑛淡笑缓释了白凝的紧张,接过她手中还有余温的安神药。
“奴婢再去热一遭吧,吃了凉的再闹肚子。”
白凝格外珍视这药,是孙权命秦剂所开,说是能治好周瑛的癔症疯病。她不想周瑛被人视作疯子,她想周瑛快些好起来,可以不必再吃这些药,她也不必再和那些嚼舌根的下人,争论不休。
“你去拿些蜜饯来,喝完这药,嘴苦。”
周瑛吩咐完,作势要喝,听见白凝“哎”了一声,出门的动静。
她熟练的把汤药倒进了浴桶中,很快褐色的汤就溶解在米汤中。
起身后,瞟了眼书案上几盆才端来不久的花木,活生生被自己给喂药喂死了。
也不知要死多少盆花,她才能不再喝这该死的汤药。可一旦自己的“病”真的好了,那回到孙权身边只是时间问题,调查周瑜的死因便难上加难。
还没等到蜜饯,她就听见白凝着急忙慌的脚步声。
“女郎,府外来了一位夫人,挺个大肚子。”白凝有模有样的比划了一下肚子,“说是来拜望您的。”
周瑛思索顾景纯和赵妙莹前不久才看望过自己,也没身怀六甲,那会是谁?
等她到了府门处,见到立于黑夜之中的熟悉身影,她突然喜极而泣,“阿姐!”
黄媛一转身看见周瑛,立刻泪眼朦胧,两人刚想要紧拥,却发现黄媛的肚子高高横在那。
周瑛紧握黄媛的手,直到两人安置于床上,都不愿松开。
阔别多年未见,两人还如少女时一样,紧紧躺在一处,在昏暗间有说不完的心事。
“所幸我还有阿姐你。”周瑛握住黄媛,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我听闻你……很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黄媛担忧地说。
“阿姐不如说听闻我得了疯病。”周瑛无所谓的用了这个不体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