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
初春的雨,夹杂凉意,沿着屋檐瓦房,紧密的落在窗棂上,溅起雨花。
薜荔被侍女搀扶,挺起孕肚,来到步练师的院子请安,襦裙角被雨水打湿,她也不在意。
晨昏定省,她从没缺过,即便怀着孩子,步练师给她免了这些虚礼,可她依旧守着规矩,每日一大早就来侯着步练师起身,偶尔同步练师一起用早膳。
闲聊间多是殷勤奉承之语,夸赞大虎美娇灵巧,孙登谦和有礼。一对好福气落在步练师的身上。
送走薜荔后,步练师只觉得耳朵总算清净。赵妙莹屋中养的几只鹦鹉,都没薜荔这么能说道。
她也是佩服薜荔,靠着做小伏低,阿谀奉承,从周瑛身边的贴身侍女,可以一路爬到如今的地位,徐若琼倒了,她都没倒。
从前薜荔依附徐若琼时,唯命是从。可去岁中秋佳节,孙权突然提到建安十五年昭明阁那场大火,着手派人重新调查那件事。
徐若琼利用雷公藤想致周瑛滑胎,又栽赃给步练师的事全被为自保的薜荔,当庭广众之下全给抖落揭发了出来。
一朝失势的徐若琼,就这样被送回了吴郡,临行前无一人相送,比谢道华当初好不到哪去。
着实令人想不到的是孙权竟因为一件旧事,对徐若琼如此绝情。
步练师每每想到只觉得胆寒,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对内宫广施恩德,让人交口相赞其贤德,从不让孙权忧心内宫琐事。
她没有谢道华、徐若琼的家世可以倚仗,有的只是会渐渐衰老的容颜,和被孙权称赞的温婉贤淑的品行。
她没有儿子,即便孙登养在膝下,却没有母子缘。孙登对她始终恭敬,和对徐若琼一样。乖巧的让人挑不出错处,可越是这样,越是疏离。
她只能依靠的就是孙权对她的宠爱,对大虎的宠爱,和念在她养育孙登的情分上。
她不知还能养育孙登多久,总觉得不会太长。前朝老臣劝进孙权娶正妻的事从岁初一直议论到如今。
众说纷纷,没个定论。到底是哪家大族的女郎能让孙权松口,没人知晓。
但总不会是自己,步练师还是有这个自知之明。虽然自己正得孙权宠爱,但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和那群文臣所要的世家大族之女,相去甚远。
有些东西能争一争,有些东西,即便头破血流的争到手,也不是自己的。她明白这个道理,也一直信奉这个道理,才谨慎走到如今,她知足便能保长久安身。
她只等着看,到底是何人能入主中宫。
寒食节
一大早,周府一行人便带着一众祭祀之物,前去祭拜周瑜。
周循和周胤皆面色凝重,诉说的皆是让周瑜心安的话,期盼父亲能听到,真正的不再担忧。
等仪式结束后,天色昏暗之下,只有周瑛一人。
坐在周瑜的坟边,看到坟头上开满了小花。她举杯将胡麻酒,以酒酹地,而后一饮而尽,似醉非醉。
她拿起玉箫,一曲惊梦,如今只无琴音相合。
“阿兄,对不起。”
她掩面而泣,指尖颤抖抚上碑上的名字。
祈求墓中之人能原谅她的无能。折腾至如今,查不到,寻不见,一个真相大白。不能让墓中之人真正的入土为安。
三年,她真的累了。
寒食节过了好几日,周瑛备好一应的祭祀的东西去看望黄媛。
和每年一样,尽可能的避着那个人。看到黄媛碑前被祭拜过的痕迹,墓周围无一点杂草。
她才安心的坐在那,闻着紫藤花的香气,陪黄媛说说话。
从前,她也是这样喜欢喋喋不休的说,黄媛在旁静静绣着花,听着她说,偶尔笑上一笑,附和两句,都算是对周瑛的回应。
现在只有微风掠过,当是证明她在听。
又是说到天际霞光浮现,周瑛红着眼眶对紫藤花道:“阿姐,过些时日,我再来陪你。”
独舟始行,不过二刻的功夫,坐在船头的周瑛就看到独站江边的诸葛亮。
身姿挺拔如旧,淡墨色的直裾,腰间的佩玉环,被江风吹的伶仃作响。
他在等她。
待周瑛请他上船后,还没调整好,想要努力的与他寒暄两句,就听到他截话,“和我一道去看看果果吧。”
她有些惊讶他的盛情邀请。
的确,她想黄小果这个孩子了,刚刚在黄媛墓前,她还念叨了两句,只怎么被他知道。
还没等她回他,他又说,“看看她被照顾的好不好,我这个做父亲的称不称职。”
“你偷听。”
周瑛明显不悦眼前的人,把她和黄媛说的悄悄话都听了去。想必在江边相遇也不是偶然,他故意为之。
“你既然不放心,不如去亲眼瞧瞧。”
这句话不像是商量,而是给周瑛规划了她接下来的行程。
这条船的主人也变成了他,航道转向了荆州南郡。
到了他的宅邸后,周瑛迅速瞄了一眼。
两进的院子,朴素的很,前一进更像他办公的地方,不像是个家。
等她过了垂花门,隔着菱格窗户,才瞅见后进内院,简直成了黄小果一个人的天下。
院子里种满了花木翠竹,秋千就设在花园假山旁,悠荡起来,满鼻子闻见的都是花香。
各式各样,巧夺心思的玩具,都是诸葛亮给果果做的。
现下她觉得,他这个父亲还挺称职,如此宠女儿。本是领兵打仗,批阅文书的手,竟能做出这么些个奇巧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