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低垂,游云飘飘。
建业
孙权理完奏疏,将笔置于白玉山形笔架上,抬眸见侍女手捧瓷瓶而入,瓶中插放几株白梅。
屋内幽香四溢,他饶有兴致问:“后苑的梅开了?”
“回至尊,后苑的梅花没长到日子,如今还只是花骨朵。这梅花是赵夫人院中精心所种,奴婢瞧开的极好,便去向夫人讨,夫人听闻是奉给至尊的,便挑了几株好的给奴婢。”侍女回道。
听闻是赵妙莹,孙权想起上次本答应处置完政事便去她院中,可最后却失言去了步练师那。
幽香随风飘,他心底泛起丝丝愧疚,遂吩咐竹步摆驾前往赵妙莹院中。
月光如水,侍从掌灯开道。
孙权踏槛而入,见赵妙莹坐于案边,手中紧捏算筹沉思。
“今日竟没绘制丹青?”
赵妙莹抬首望去,起身行礼,慌乱间将算筹扯落在地。
孙权俯身主动替她捡起,拿起算筹在手中把玩问道:“知你兄长会卜卦问天。原来你也懂这些?”
“妾身自幼跟在兄长身边,也略懂些。从前还替瑛娘……”
话语突然止住,一旁的竹步听闻赵妙莹主动提及到周瑛,心中忐忑,偷偷侧目望向眉心凝聚的孙权。
“替她如何?”
“替瑛娘子看过命势手相。”
“命势如何?”
“妾身不才,那时卜出瑛娘子是皇后贵命。”
登时,孙权手中的算筹掉落于地,发出一声脆响。
“妾身失言了。”赵妙莹俯身跪拜于地,颤声说道。
孙权自顾坐于一处,向赵妙莹抬手,“无妨,起身罢。”
眼神扫向竹步,竹步立刻心领神会,带领一众侍女离开,房中只剩他二人。
他招招手,赵妙莹怯生生地走近,坐于他身旁,始终垂首。
“院中的白梅是你亲手种的?”孙权柔声问道。
赵妙莹轻“嗯”一声。
“种的极好。”
赵妙莹只是淡笑。
“你很怕孤?”孙权问。
赵妙莹轻摇头,却没有迎上孙权的眼神。
“你们都很怕孤,可她不怕。”孙权幽幽道。
“至尊所言可否是瑛娘子?”赵妙莹问。
孙权点头不语。
这时,竹步进禀吕仓求见。
孙权对赵妙莹道:“本想今夜同你赏梅观景,怕是不行了。”
“妾知至尊政事繁忙,还望至尊百忙之余能顾惜身子。”赵妙莹懂事的拿起大氅,披在孙权身上。
送走孙权后,赵妙莹将算筹收起。展开周瑛写给她的那份信。
该做的都做了,想来不用太久,师父就该回来了。
孙权刚踏进书房,就看到孙登笔直地站在那,似在等他。
“阿父,儿子晚间读兵书,有一处不甚解,便来寻阿父指点一二。”孙登躬身行完礼,“见吕从事在等阿父,想来阿父应有政事要忙,那儿子明日再来。”
“登儿。”孙权唤停了孙登,“去里间等孤忙完。”
“喏。”孙登乖乖应下,由侍女引向内室。
孙权走向奏案边,细听吕仓禀事。漫不经心地拿银签拨弄九枝灯盘上的烛泪,厚厚一堆。
吕仓所禀皆为寻常小事,不过片刻功夫,孙权心中明清,并未细细过问,只让他斟酌处置。
“还有一事,下官不知该不该说。”吕仓为难道。
孙权手拨烛泪,戏谑道:“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
“庐江周氏处境不是很好。”
吕仓一语,孙权立刻回身,眼神示意吕仓详说。
“下官也是听从庐江回来的属官说,周家二郎闯了祸,害得全族陷入到官司里去。可是苦了瑛娘子,一介女流,身子还未大好,到处奔走寻法,却是求告无门。如今周氏势微,不如从前,哪里会有人卖个情面出来解困。”
孙权的脸色不由得变了。
啪嗒一声,里间传出金属落地的声音。
出来的侍女忙慌跪地求饶道:“世子被手炉烫伤了,奴婢这就去请医挚来。”
着急赶去里间的孙权,瞧见满地红碳散落。
孙登的手面一片红肿,站在那一言不发,不闹不哭。
查看孙登的伤势时,孙权心揪地痛,问道:“登儿,疼吗?”
孙登强忍摇头,抬首望向他时,眼睛里的难过明显不是外伤所致。下一秒扑到孙权的怀里。
“阿父答应你,明日就去给娘亲接回来。”孙权紧紧抱着怀里的孙登,感觉衣襟渐渐湿透。
江风习习,不胜凉意。
前往庐江这一路,孙权已明了周氏所遇何事。不过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故事。
曾经,他也经受过。
他太清楚周瑛的处境,明白何为一朝失势,世态炎凉。
九岁那年,父亲意外过世,手下旧部被迫收编成为袁术兵,曾经那群跟随在父亲身旁的叔伯大多作鸟兽各散。拼杀多年挣得的孙氏基业也抵不过旁人落井下石,蚕食鲸吞。
小小年纪,他便看透花团锦簇后的人情凉薄。
杜家的随从堵在周府门前,大声嚷道:“快把门撞烂,将周家的小二郎捉出来!要活的!”
周府宅邸里边,十几个护院搬来高大的实木柱,牢牢抵住大门。
壮汉个个汗流浃背,吃力地抵御一波又一波的撞击,死死守住周府的宅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