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大亮,周瑛候在马厩旁。看到自己的那匹红棕马正孤零零地在马棚吃草,不自觉失神。
“女郎。”
白凝唤回周瑛,向她努努嘴。
周瑛回身看到三匹骏马扬尘而归。她主动迎向前去。
急风冲散薄雾,悠忽间孙权看到远处亭立的身姿,不由扬起马鞭,势以疾风般的速度冲到她身旁。
跃马而下,他丢下马鞭,疾步向她奔去。
周瑛迎上后停住,与他保持几步的距离,四目相望只片刻,便垂眸施礼,
“这些时日我一直卧病于内,未能亲迎至尊,实属失礼。”
礼节不落,身姿款款,眸中含意,却始终垂首,不敢与他对视。
孙权看向眼前的周瑛,有些恍惚,觉得这三年她竟变了许多,沉稳涵静,与人说话都怵怵的,不似以往明媚娇艳。心底惜痛不已。
看到策马而归的周循和周胤脸上的痛快笑意,周瑛不觉嘴角含笑。心中对孙权泛起一丝丝感激。
这三年,寻常士族子弟的骑射皆有父亲指点,周循和周胤两兄弟除了跟随家里请来的师父,便是跟她学些不入流的功夫。平日里,也只有她带着两人策马。
自孙权来了,倒是主动担起这责,尽心陪着周循周胤两兄弟。孙权很喜欢沉稳的周循,觉得有其父周瑜之风。言谈间有培育周循,授他官职,留日后大用的意思。
“你二人倒不觉得累。”周瑛掏出绢帕给周胤擦拭额间的汗,见他似不尽兴,她索性对周循说,“既不累,便再去策几圈罢。”
支走两兄弟后,周瑛对孙权道:“多谢至尊,愿屈尊指点他二人骑射。”
“在建业,登儿也是由孤亲自指点。”
听到登儿的名字,周瑛心中泛起酸楚,再想虚与委蛇,此刻也是真情实意的伤感。
她撇过头去,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渍。接过白凝手上的大氅,呈上给孙权,
“那日多谢至尊搭救之恩,破损之处已由我绣补完好,只绣艺不精,至尊莫嫌。”
“孤还记得,你八岁那年第一次拿起绣针要在孤的袍上绣花草,孤不肯,你哭闹了许久。”
十几年前的事,他还记得十分清楚。就在庐江的老宅,他站在她闺房的窗棂旁,偷偷瞧她绣花。见到她第一次拿起绣针时的样子,有些笨呆呆的,不如他两个姐姐贤惠。
他噗嗤笑出了声,被她发现。
她气呼呼地丢了绣针丝线,伸出半截身子到窗边,把他死死扯住,卡在窗棂处,威胁要他把袍子脱下来,她誓要绣满花儿草儿,不让他小瞧了自己。
他不肯,她更不肯撒手。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他捂着她的嘴,止住了她的哭喊声,慌忙把袍子脱给她,凭她随意糟,让她称了心。她才放过自己,止住了根本没眼泪的啼哭。没惹来其他人看见他偷偷跑来周府的内院,就为了瞧她一眼。
“儿时终究是不懂事,让至尊烦忧了。”周瑛莞尔,忽而发现孙权手指间隐约有血迹,吃惊拧眉道:“至尊手上的伤可是刚刚策马勒缰绳所致?”
她言罢立刻掏出贴身的绢帕,小心翼翼地将他手指的伤包扎起。
见她如此担忧自己,孙权丝毫不在意手指上被藤条割伤的血口,只觉心里暖意融融,紧紧握住她的手在掌心里,
“如此小伤,不妨事。”
周瑛的手乖乖得被他握住,她泪眼婆娑地看向孙权,低声道:“怎会不妨事,都说十指连心,流了这么多血,肯定很疼。”
“孤又不是登儿,孩子般的怕疼。”孙权装成不经意一语。
周瑛眸中闪起泪珠,反让他开始安慰自己。
孙权清楚自己该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忘不了孙登,作为娘亲,如何会真的狠下心离开自己的亲骨肉。无论何时,她有与自己的血脉在,他们此生都割舍不断。
“瑛后肩负伤,多亏良医制的消痕膏,是极好用。晚些时候,我命奴婢给至尊送去。手上落疤可不好看。”周瑛敛容,抬首对孙权勉强挤出一笑。
“阿瑛。”孙权唤道,随即拉住她的手,用恳求商量的口吻说道:“跟孤回建业。”
眸中一动,周瑛缓缓抬头,迎向他的目光,刚欲回应时,远处驶来的车架打破了此刻的暧昧。
林薜荔被婢女搀扶下马车时看到周瑛待在孙权身旁,两人正旁若无人的亲昵对视。她赶紧扯过衣裙,从车架的脚阶一跃而下,着急忙慌的样子,没有一丝士族女子的礼数。
听到动静的周瑛,看到林薜荔朝这边走来,她立刻抽手,轻挪向旁退了几步,和孙权间保持遥遥距离。
林薜荔还未站定,周瑛就率先曲身,向林薜荔恭敬拜道:“见过夫人——”
礼数还未尽完,就被孙权扶住了身子,“她可承受不起你的礼。”
被周瑛此举吓到的林薜荔,先是错愕再然后听到孙权这话,心里到底不是滋味。她如今也是孙权的夫人,更为孙氏又诞育一子。论起功劳位分,她如何受不起无名无分的周瑛的一拜。
一众侍从婢女在旁看着她,孙权的话像是生生刮了她的耳光。
做小伏低这些年,对隐忍不发再熟悉不过,林薜荔含笑关切说道:“看女郎的气色像是大好,至尊和妾也能安心了。”
“劳夫人记挂。听闻夫人不久前为至尊喜添一子,瑛还未来得及恭贺至尊和夫人。今儿回去便要好好给新子准备贺礼。”
周瑛说这话时,眼波流转间望向孙权,只一眼,便是失望落寞。
捕捉到这一切的孙权登时心头一紧,还未开口解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