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朔风凌冽。
柏菁哈着热气,暖起双手,待自己身上的寒气褪尽,方才掀暖帘入了内室。
床榻上倚躺的步练师刚生产不久,满脸的憔悴,苍白的面容,在看到柏菁的一瞬间,眸中闪出光亮。连忙追问是不是薜荔的信笺来了。
柏菁失望摇头。
之前每隔两三日,林薜荔的信笺都会如时送来,将孙权在庐江的动向和周瑛的情况,尽数告知。
可最近是怎么了,林薜荔的消息彻底断了。
步练师隐觉不妙。
柏菁见步练师忧思深重,便遣人去将孙鲁班请来。
不一会,孙鲁班兴冲冲地跑来,坐在步练师身旁,言说自己方才又跑去居椒阁,鎏金横顶,满庭馥郁。里面不必生火笼,便能暖如春日。
“阿娘,你畏寒,待爹爹回来,我就和爹爹说,让我和您搬去居椒阁住。”孙鲁班知道只要自己张口要的东西,父亲没有不允的。况且居椒阁建好快三年,还无人居住,真是暴殄天物。
“大虎,不许你如此!”步练师撑起气力嘱咐道:“居椒阁不是你我能住得的。”
“我是爹爹最爱的孩子!您是爹爹最宠的夫人,有何住不得!”孙鲁班不服气地问。
“若是此胎我给至尊生下的是一子,这居椒阁我住不住根本不在意,谁住进来我都不在意。可……”步练师说罢又默默垂泪。
孙鲁班赶紧拿出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给步练师拭泪,安慰道:“阿娘,有登弟是一样的。他养在您膝下,便是您的亲子。”
“你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是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终究和自己隔着心。”
孙登不是自己的亲生子,日后周瑛一旦真的回来了,孙登就不再是自己的儿子。
她在生产前,拜遍神明,多盼望此胎是个儿子。即便周瑛回来了,将孙登夺走,她还能依靠自己亲生的儿子,外加孙权疼爱有加的大虎,在孙权心中尚有一席之地。
可此胎偏偏又是个女儿,如果周瑛入主中室,此后自己的日子只怕只有孤寂度日。
想在这,步练师苦涩道:“女儿终究是不中用。”
“难道儿子便如此重要吗?”孙鲁班见母亲这般说,似伤心又生出不服气来说道:“女儿丝毫不比登弟差。论骑射读书,我从不输登弟,更不输宗室里的其他孩子。爹爹总说我比登弟更像他!”
步练师恨声道:“你再机灵聪慧,强压登儿一头,胜过全族的孩子又如何!日后真正继承孙氏基业的是孙氏的儿子,不是女儿!世子学骑射读书是为了日后继承大统。你一个女儿家学这些,不过能讨你父亲欢心罢了。”
不是!不是!阿娘,我不是为了讨爹爹欢心,我自己也喜欢这些!
孙鲁班涌在嘴边的话未张口,见步练师又垂泪,不想惹母亲伤心,她便硬生生将这些话吞下,宽慰步练师,让母亲调养好身子,日后必定会生下弟弟。
这时,柏菁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蹿进寒气。
孙鲁班本就心烦,看到柏菁这模样,索性将气撒了过去,吼道:“作死啊你!”
“夫人,传来的消息,至尊要以匹嫡之礼迎娶瑛娘子,入主中室。婚事就定在了正月元日。”
孙权还嘱咐步练师着手打理内院事宜,准备迎周瑛入住侯府。
登时,步练师两眼呆定,心痛苦的紧揪。她知道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大惊之后,努力想要平息自己的心绪,可还是急火攻心之下血崩昏迷了过去。
顿时,屋内被一众侍女惊慌失措的声音,还有大虎的啼哭声填满。
叆叇的云气笼罩下的老树稀疏。
这些时日,步练师强撑虚弱的身子,筹备周瑛和孙权大婚所用之物。虽有司所的各个得力的嬷嬷帮衬,可大事小事全需她经手定夺,不敢出丝毫差池。
端上安神汤,孙鲁班心疼母亲如此劳累,明明心中万般苦涩,却还要强撑心力,尽心操办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人的婚事。
这份大度贤淑背后又有多少眼泪堆积。
看着母亲喝完安神汤,孙鲁班听柏菁来禀说林薜荔夫人求见。
孙鲁班从不曾将父亲的一众妾室放在眼里,更瞧不上林薜荔那谄媚献殷勤的模样,素日里自然无多尊重。为这事,母亲曾责怪过她不知礼数。
今日林薜荔来访。孙鲁班念着母亲,都会谨守一个晚辈的本分。
林薜荔遣人奉上产后滋补之物,见步练师的憔悴是用蜜粉都遮盖不住的。她明白步练师的忧思,不过是周瑛嫁到侯府后,日后自己的处境。
命侍女把周瑛亲手给孙登制的衣衫呈上后,她到步练师的眉心明显抖动。
于是含笑开口道:“妾始终同夫人是一心的,夫人所忧之事,妾亦所愁。”
在旁观望许久的孙鲁班忍不住轻蔑一笑,“夫人可是瑛娘子从前的婢女,想的难道不是与曾经的主子同体一心?”
小小年纪便伶牙俐齿,揭人短处,丝毫不畏惧。孙权宠出来的脾性,何人敢言说句不是。
外人在旁,步练师递了个眼神给孙鲁班,女儿乖觉闭嘴。
尽管觉得脸上无光,可林薜荔到底还是陪笑道:“妾出身卑微,哪里能入得了瑛娘子的青眼。况且当年为着妾嫁入侯府之事,瑛娘子还曾打过妾,妾又何敢高攀旧情。只怕以后妾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妾的虑儿都要成瑛娘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说到孩子,终于戳中了步练师的软肋。
林薜荔和自己的处境一样,都深怕以后没有立锥之地。薜荔尚有一子傍身还如此忧心,自己唯有二女,可到底是不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