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孙权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在座所有人的面色皆浮现惊讶,除了周瑛,脸色平静的像一谭死水,让人瞧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她这样的反应,原该得到孙权的满意。可孙权却愈加愈加不满周瑛的冷静,始终对他说的话做的事置若罔闻。
来钟山一路,他主动同她说话,她不理,还撇下他带着两个孩子去玩闹。现在他故意出言激她,她依旧连正眼都不愿瞧自己。让他觉得自己做这些小心眼的事从里到外冒着傻气,他何曾这样过。
他在等诸葛亮的回复,更在意周瑛的反应。
“至尊,臣有一事启奏。”静坐良久的诸葛瑾拱手道:“家母知二弟子嗣不盛,欲将臣的二子仲慎过继至二弟膝下,以承香火。”
前一刻还吃着醪糟鸡的诸葛乔,听到父亲这个无比突然的决定,口中的鸡骨头卡在那,不知怎么吐出。他不解地看向母亲顾景纯,见母亲的反应,应当也是第一次听闻。
即便顾景纯心里明白诸葛瑾是在给自己的亲二弟解围,可突然间要夺走她的一个亲生子,落在谁身上,一时之间都无法接受。
诸葛瑾依旧坚持,“过继子嗣虽是家事,但事涉孙刘两处。特启奏至尊,望至尊恩允。”
深埋在裙边紧握的手,手指死死掐在指节处,已经渗出了血。听到孙权允诺的声音,周瑛慢慢松开紧握许久的手,悄悄将血迹擦干。无人可知,她逼自己忍到这个份上。
身旁的孙登面现伤心神色,挚友不日便要远赴益州。日后未必再有相见之时。
终于,她主动看了眼醉意熏熏的孙权。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往孙登碗中夹了一筷箸的菜,周瑛道:“瞧你胃口不佳,等回去了,阿娘给你做糖葫芦吃。”
“阿娘,我不想吃酸果子了。”孙登声音低低地说。
周瑛怜爱地摸了摸孙登的头,道:“那给你吃甜的,阿娘喜欢吃酸的。”
“夫人喜食酸莫不是有喜了?”顾景纯惊喜道。
“阿娘可是把庖厨的酸果子全给吃了。”孙登像是在炫耀一件很了不得事,母亲无论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厉害的。
这个消息无论真假,在得到医挚证实之前,都足以让孙权欣喜若狂。
周瑛未言是与不是,却能听到周遭涌上的贺喜声。
杯中平静无涟漪许久的酒微颤,诸葛亮端起酒卮饮罢。
宴席散罢,诸葛亮回到哥哥的府邸,商量完诸葛乔过继的事宜已是深夜。
突如其来的决定,让满府上下无从应对。顾景纯心中虽有万般不舍但明白木已成舟,安抚完诸葛乔,便着手收拾行装,命贴身侍女芥桃跟随诸葛乔前往益州,有知心的人在旁照顾,她才能放些心。
做下这个决定,必得忍受父子分离之苦,可诸葛瑾还是做了。诸葛亮明白大哥诸葛瑾的苦心,解了吴主要给他许亲的困局。娶一个江东女子前往益州,无疑是在给自己身边安一双眼睛。
书房里,诸葛瑾站在那,看到还未撤走的炭盆,回忆起多年前,他截下的那份寄往荆州隆中的书信,就在此处被火舌缭绕,烧断了所有的可能。
也许,也许……可世间哪有也许可言。
“兄长我,曾亏欠你和周夫人。”
亏欠?诸葛亮垂着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憾意。有太多太多的阴差阳错和不得已铸成了今日憾事。就像他说的,那轮满月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他渐渐接受此生如此的局面,人聚人散好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从不信天命缘说,可偏偏遇到她,想想这十几年间发生的所有事,又怎会与缘分使然无关。
时至今日,所念不能言的就是她余生安好,众目睽睽之下,他紧盯着扇羽上附着的蒲公英絮,不曾侧目,耳旁是她与儿子在丛中嬉闹的声音,风中夹杂着笑意吹到他这里,将白絮吹散,脑海里早已描摹出她的身影,也许鬓发会被露珠沾湿,也要无所顾忌地举起那朵花骨朵,笑得灿烂明艳。直到酒宴之上,余光瞥见她紧抿的唇,心中五味杂陈,说下那句“恭喜夫人。”才能正大光明看她最后一眼。
余生还有多少机会能再重逢。他算不出。踏上船板的那一刻,这些无解都消散在江风中。
江水涛涛,风裂雾重。
周瑛倚坐在廊下,腿上盖着薄毯,静看院中的柳条抽新芽,神思随风荡漾。
今日他走了。此时应该坐上回荆州的覆船,飘荡在波涛滚滚的江上,江风吹动扇羽。
她还记得昨日他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恭喜夫人。”
我不要你的恭喜,不要你口口声声恭贺我与其他男人恩爱偕老,子孙满堂。
可也只能疏离地道一句,“谢先生。”
空旷无声的内室里,她躲在被褥中,咬着手臂,死死压住啜泣的声音。
忽而沉寂已久的内室又燃起了烛火,她赶紧擦完眼泪,恍然趁着手起身,还未张口唤白凝询问怎么了,就看见帷幔被人掀起。
孙权满身的凉意让周瑛彻底清醒,“孤遣了医挚来,给你诊脉。”
止住他命医挚进内堂来诊脉的心思,周瑛把他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而后掰着他的手指,念念有词道:“至尊觉得咱们才成亲半月未到,这么快就能生根发芽吗?”
兴奋到失落就是一瞬间的事,觉察出孙权的不快,周瑛耸了耸肩,“原来我这个不受宠又跋扈的女人,只有怀孕有喜了,才能见到夫君一面啊。”
这才冷了她几日日,怎么弄得好像他彻底厌弃她一样。
孙权颦眉,沉下脸色,且等着她还能说出什么气死人的话来。可她却换了副模样,低下眼帘,一副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