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年、全市、电动自行车。”
电话里的人问他什么事。裴右心不在焉地敷衍,夜晚的风带走衣服里的汗。对方发现没什么用,答应了下来,快要挂断电话时,裴右突然出声:“哎。”
对方停了下来。这时一对年轻的父母带着孩子从他面前走过去。
“你妈妈怎么样了。”他问。
那边叹了一口气,开始说起来。裴右一边听,一边随口回复。电话打完了,他把手机揣到后裤袋里。一个穿橙色外套的年轻男孩在他不远处,捧着一碗米线靠在电动车的坐垫上嗦着。他沿着出来的路走回小巷。
车流声被他抛在脑后。原来停满了电动车的岔路口现在空了,对面就是那家咖啡店。两个空窗框用木板堵上了,里面透着微弱的光线,有人站在桌子上擦灯管。
裴右看了一会。空地周围,几辆缺了轮子或链条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扣在栏杆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店面后方丁铃当啷,听着像提着塑料桶出去倒垃圾了。一时间,巷子里只剩下城市各个角落中被挤压失真的白噪音,落进耳朵里像粉尘,就像那些落在自行车上的灰一样。夜幕下城市终于露出了疲惫之态。
裴右不再四下打量,转身走出了巷子。
第二日问话持续了一整天,九个证人都提供了详细的证词,除去相互冲突的部分,事件已有了大概的轮廓。
这场闹事最初要追溯到他们一位同乡,刘进平身上。他今年三月初在交通意外中重伤,不到半个月后去世了。和他生前走得近的几人觉得,既然刘进平在送餐路上出事,按理说算工伤,医药费应该由公司出。他们先找了直属的配送站站长,后者上报后石沉大海。他们不认识公司管理层,只能打投诉热线,随即在不同部门间被踢来踢去,始终无果。
于是5月8日上午九点,他们叫上熟识的同乡来到工平路,要管理层给个说法。到场的人越来越多,两点左右,有员工出来赶人,他们坚持不走;三点半,有两人看着像管理层的人出来了,让他们冷静一点,说董事会都知道了,承诺会给一个答复。当时有人想让他们当场留字据,做书面承诺,对方没答应。两边拉锯半小时没谈拢,等到四点,始终等不到后续,就陆续散了。
关于刘进平是怎么出的意外,有人说是被车撞了,有人说是电动车出的问题,但没人在当时的事故现场。好几人都展示了手上和肩上的伤口,但毕竟过去了一个多月,也都好得差不多了,只能先拍照留记录。裴右揉了揉眼睛,把打印出来的相片塞进同一个文件夹里,如果立案顺利,明天他们就有名头去进一步调查了。
这时郑局从门外路过,看他在,走来塞给他一沓纸:“哎裴右,这是你们一队上个月的报销,你拿好。哦对,”正准备转身走时又抽出一张纸塞给他,“这是给你的。”
裴右本来已经精疲力竭,居然鬼使神差地瞟了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账单上的数字。
于是第二天,全市局上下都知道刑侦一队裴队长外出抓捕时吃霸王餐,还砸烂了店里的窗玻璃。当天在岗的人,则有幸旁观了他在郑副局办公室撒泼未遂,被撵到走道上后扒了两小时门框,最后被一二队总共十多个人合力架走的全过程。
“叶队,”周红月一面整理被弄皱的上衣,一面转向旁边二队的队长叶宇谦,如果刚才他没在,这事估计还得迟一个小时收场,“这事我们要给叶局讲吗?”
叶宇谦长叹一口气:“不用了,老头说他明天不回来了,没脸见别的几位局长。”
“……”周红月吓得打了个嗝。
叶宇谦又咳嗽一声,拍了拍他肩头:“他也就是说说。你放心,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早习惯了。”
周红月看着叶队的背影,觉得他很可能会因为思虑过度而早秃。
速亦达一直没给回复,对待调查的态度也暧昧不清。谢阳之后做了几次回访,留了雇佣合同和聊天记录的档案。但就算有之前的调查,到目前为止,也只能算民事纠纷。董事长坠楼的案子想要推翻重来,还看不见什么希望。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
周红月又挂断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