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由一道宽阔河流穿过的城市。日落时分,两岸的高楼亮起,流动着各色的灯光,直到夜色深沉。江滨的行道树粗壮挺拔,夏天时繁茂枝叶连成一片,为休息的人洒下阴凉。这里有平整的道路,雪白的斑马线,穿梭不息的车流。火车站日夜吐纳着人流,顺着四通八达的轨道将他们送向不同的地方。
这是刘小天刚来时的印象。去年他哥在一次机械事故中丢了半条手臂,家里的老人年纪大,吃药打针都要钱。三个小时火车外的C市是周围最大的省城,他心里不是没有蠢蠢欲动。火车站外蒸汽结成霜,广场上蹲着吃饭的人,他提着行李,去了之前联系的大哥家。
大哥叫刘进平,很早就出门在外。刘小天听说他之所以上省城,是因为儿子意外去世了。年轻的同乡受他关照,都心照不宣地不戳他伤口,只在逢年过节多加问候。而那个家其实只是个四平不到的隔间,隔壁就是冲水马桶。刘小天把拎过来的两大袋年货搁在角落里,问他在哪里谋生。
“外送不是个好营生。你还年轻,这一行太吃本钱。”刘进平那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但刘小天也没别的选择。
他坐在车座上支着车身,借着江边的霓虹灯吃饭。他已经渐渐适应了这座什么时候都有人醒着的城市,和一个订单二十分钟要到的节奏。外送从早八点开始,直到晚上都是连轴转,连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两个多月过去,他也大概摸清了哪里的门禁管得宽,哪管得严,以及午高峰哪里电梯慢,得爬楼梯上了。
隔壁空位停进来一辆电动车,下车的人摘下头盔透气,一边检查后尾箱有没放稳。刘小天喊出了名字:“小利哥?”
对方明显愣了愣,抬头见是他面露喜色:“小天?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久。”刘小天也很兴奋。刘小利和他哥同年生,两家人之前有些往来,但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在异乡碰见,两个人都很意外,刘小利还想多聊几句,手机叮地响了:“新订单。人民北路10号E铺……”
刘小利点了确认,腿已经先一步跨上了车:“下次聊,这单急,打我电话!”刘小天赶紧点头,对方麻利戴好头盔解锁车子,走之前留下一句“这家好,出餐快,外面还有地方歇脚”,然后发动马达飞驰出去。
刘小天咀嚼着胸腔里的喜悦和怅然,而后才反应过来饭还没吃完。他扒拉了几口,把饭盒扔进垃圾桶。这炒饭油放太多了,混着米饭堵在胃里怪难受的,他一边擦嘴一边在手机上找着刚才那家店,店名叫加号咖啡,招牌是一个黑十字,就在他这个片区里。
第二天他接上了一单别人转手的。帮他取餐的是个扎了两根麻花辫的女孩,给他拿了杯咖啡。这味道刘小天之前不大喜欢,但那天还是接下了。喝完后,餐也打包好了,这家订单很多,吧台上一排纸袋,后面忙着的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老板,正提着锅,把炒饭均分进三个塑料盒里。
送了几次之后,他对这家店也熟悉了起来。下单的大多是附近办公楼和小区里的人,菜色一般都是炒饭盖饭,没有汤,骑得快也不怕洒,就是得小心把饮品盖子盖好。有一回出车前他没检查,到了才发现漏了一整个保温箱,那一趟的单全遭了投诉。在这之后他就学乖了,每次都再三确认。
但倒霉事总防不胜防。
车头刚歪出去时他心里就咯噔一声,想完了,后尾箱肯定得散架了,然后朝前飞去。一阵天旋地转,剧痛在之后才开始传遍全身,变道的车辆早已扬长而去,他挣扎了好久才爬起来。手上擦破了皮,外套盖住的地方也没能幸免,还好头盔救了他一命。他拍掉身上的沙石,走到掀翻在路上的保温箱旁,蹲下来把洒了的米饭捡回去。
报告配送失败后大部分单子都取消了,只有一份炒饭,下单的人应该的确是想吃,选了重新送。刘小天拖着肿了的腿把车骑回了那家店门外,把洒了快一半的炒饭还给了老板,问她重做的单子好了没。
“三分钟,这单不远。”老板答得很简练,没给他求情的余地。她说的也是事实,送餐地点离这里只有两条街,时间绰绰有余。那个女孩给他拿了一杯咖啡,他没接,他刚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了。老板正在给饭浇咖喱酱,见他还拿着那撞歪的饭盒,停下来:“这个你自己收着吧。”
“规定说废单要还给店家的。”
“你还给我,它也送不出去了。”老板淡淡答,把袋装好后就去做别的事了。重做的炒饭好了,他把袋子提出去,装箱时把原来的那盒摆在最底下。单按时送到了,点餐的是个学生,看上去和他一般年纪。刘小天帮他把饭放了门口,回到停车的地方,把箱底的饭盒取出来,走到花基边坐下,他今天只吃了一顿。
饭粒上沾了路面的沙土。放在保温箱里别的热菜之间,冷掉的炒饭也跟着热了起来。米粒用酱油炒过,蛋皮裹着虾仁带着一层饭焦的气味,刘小天边吃边往外挑石头,挑了大半才反应过来那是白芝麻。
那是他来C市后印象最清晰的一餐。
之后一段时间可能运气不好,他总接不到这家的单。四处打听,才知道这家位置好、送起来简单,一般都分给和站长关系好的人。后来一回他抢到单是在正午,外面空地上停了一水的车,他进门的时候,看见有人站在吧台外和老板吵架。
“……这是交通事故,不是我的问题,你们店家是要重新做的!”背对他的人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橙色外套,声音有几分熟悉。
“客人没取消订单,这单就还有效,送不到是配送的责任。”老板的语气和惯常没什么两样。
“都散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给人家送?”
“这个你自己处理,和我们确实没关系。”
“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