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饰的喜悦,雾一般的灰色眸子极为清亮,散出蓬勃的生机。
季昭定定地看着,第一次觉得她有了活气。
只这一刻她仿佛从阴雨连绵的天气中挣脱了出来,有了自己的色彩。
不过,这也不妨碍他觉得她刚刚的行为蠢得碍眼。
明琅连伞都不要了,急着往回走。
她慌不择路地踩进水坑里,一只脚陷入了黏腻的污泥中,动弹不得。
这是正常的,毕竟,这种精致的小羊皮鞋最开始被设计出来时就没有考虑过有一天会在泥水里艰难跋涉。
季昭无语了瞬间,紧接着,他看见明琅毫不犹豫地解开鞋子上的珍珠扣带,甩掉了鞋子,踩在了地上。
深色的地面托着她雪白细瘦的脚,泥土挤进她的指缝间,脏了一片白玫瑰的花瓣般。
季昭捡起来了掉落在地面上的透明伞,他举着盖过了明琅的头顶,“走吧。”
明琅快速地上下点了点头,她将雏鸟贴着自己的胸口,用手紧紧地捂着,妄图把自己的体温给它。
她走得飞快,到最后几乎要小跑起来了。
头发湿得像海藻,黑裙狼狈地裹着身体,季昭不觉得她比她手中捧着的那个小怪东西能好到哪里去。
他隔着她一个手臂的距离,遥遥地举着雨伞,打在她的头上,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地湿了个透。
但快要踏入庄园时,明琅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后知后觉地转头,眼中是破碎而希冀的光:“沾了人的气味,雌鸟不会要它了。它会在季家活下来吗?”
她知道夏栀绝对更讨厌尖嘴动物,她的玫瑰园上空围着网,还装了鸟类驱逐器。所以,她试探着想听一听季昭的答案。
如果能得到一个承诺,那再好不过。
季昭只说:“这有什么困难的?”
天命不可违,但找到最优秀的宠物医生来救治这只——鸟,却不会有任何难度。
两人一鸟落汤鸡似的进门,管家先吓了一跳,他边呼唤着佣人边奔到季昭面前,接过他随手甩下的运动外套,莎拉也赶紧跑出来,给明琅递上了干毛巾。
明琅用毛巾包裹住了湿漉漉的小毛球,雏鸟依恋地躲在里面发抖。
莎拉犹豫道:“明琅小姐,夫人,不会喜欢鸟的。”
季昭没有说话,管家却心领神会道:“养在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找个温室。”
小毛球被从明琅手中接走,那温热的,不断跳动的触感消失了,明琅有些失落地垂下了眼睫,接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动不动,眼也不眨地看季昭。
那双灰蒙蒙的眼眸中是满溢着的希冀与恳求。
季昭淡淡地补充:“请动物医生过来。”
他将用完的毛巾还给佣人,离去了。
明琅这才松了口气,她一放松,才发现自己眼前发黑,手脚发冷,实在站不住。莎拉赶紧搀住她,带她去梳洗。
她触摸到明琅的手,惊觉比冰块还要冷。
休息室内,季昭垂眼,接过仆人递来的舒缓药膏,敷在运动过后的关节上。
他问管家莫森:“明琅平时有清晨出门的习惯吗?”
莫森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怀疑明琅是故意接近他,一起淋雨也不是意外。
这个回答关系着明琅以后在季家的命运,他低头道:“没有。”
莫森话一出口,就看见了季昭了然冷漠的面容,他似乎早就料到了,所以并不显得怎么惊讶。
莫森想了想,还是补充道:“但是,这几天有些特别,明琅小姐应该有些迫不得已的原因……”
季昭懒得抬眼看他,不在意道:”什么?”
莫森尽量不带感情地叙述:“最近是明琅小姐父母的忌日。”
他在季昭缩小的瞳仁中,继续开口:“和她的生日是同一天,她总要出门祭祀什么的。”
*
小鸟一天天长了起来,明琅却病倒了。
她本来就没有好全,又淋了一场大雨。
在稍微放松下来后,就彻底一病不起了。
她像是沉溺在深不见底的海水中,意识昏沉得深不见底。
高烧退了又反复,汗流了又干,尽管仆从们揣度着季昭的脸色,以从未有过的精心程度在照料她,明琅依旧越发消瘦起来。
有时,连过来看诊医生都在怀疑,她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变成一阵风,就地散了。
因为她实在是太过苍白,也太过孱弱了。哪怕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倒她。
医生想给她扎针,抬起她的手背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极细的血管,那些冰冷的营养液和药剂流入她温热的血管,似乎把她的温度也带走了。
期间,季昭来看过她一次。
但明琅静静地沉睡着,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她躺在雪白的被褥里,黑发蜿蜒地流淌在枕头上,好似没有生气的精致人偶。
一只细细的手腕从被褥中伸出,横在床沿上,手背处扎着留置针,药水正一滴滴顺着透明的导管流入她青紫色的血管中。
嘀嗒,嘀嗒。
吊瓶中的药液在不断下降,房间静得没有其他的声音。
那天捧着小鸟,脏污狼狈却满是生命力的她与无知无觉地躺在这里的她慢慢重合着,却又奇异的格格不入。
这使季昭生出一种她早已不在这里的错觉。
他顿了片刻,没由来地靠近,去感受她的呼吸,用这种方式来确定她的存在。
当那浅而热的气息落在他的手背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