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色花瓣与纯白酒曲酿就的醉人醇醴静静躺于沉寂时光暗自蕴结浓郁陈香,而属于那尘间的纷繁人事却打翻了半坛苍薄浊酒,苦辣猛烈。
何妨酩酊,只恐醉后清醒时,已是大梦三千场,不复故人归。
一样的暮色里,一样的深红淡橘中,却失了那日武陵归来泛于眉眼间的盈盈,失了那日绯红霞雾里浮于心头的飘摇柔软。
那人与她对面而立。
似是故人,却又并非故人。
似是熟悉,却如此陌生。
那人身后是玄甲金刀的宣武卫,她的背后却无人可为她遮风挡雨。
她该怎样称呼他呢。
邬先生。
还是……
桓大人。
她立于那一株空枝下,遥望阿爹的背影随他消融于刺眼的暮光。
四月十三日,随燕国公陈普回京述职的陈何宪于夜里被刺身亡。
四月十五日,宣武卫于京都城西南嘉平坊兼济学堂押走凶手展铮。
她犹记得,两天前阿爹难得晚归,只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她以为原是阿爹在武老板那儿吃了酒仍不尽兴,却不想阿爹竟是将那作了最后一场离别。
“柔儿,阿爹怕是没机会喝你制的桃花酿了。”
“柔儿,记得阿爹和你说过的话。”
黑夜里,她坐在凉意彻骨的石阶上,抚着那被拆下的学堂匾额。
“兼济”。
虽不能以己之力济天下,却望世能兼济。
这是阿爹曾经的愿望。
即使阿爹曾灰心,曾失意,此愿此心,却从未有变。
这学堂便是阿爹的心血明证。
如今,便也没了……
“柔儿,阿爹不后悔。”
“柔儿,阿爹不希望你日日活在仇恨中。”
“柔儿,好好活下去。”
她摩挲着匾额上的字,却恍惚了。
兼济。
怀兼济之心却不得善终。
从祖父到阿爹,皆如此。
阿爹,您当真不悔么。
黑暗中,一人目光灼灼却苍凉,望着那个单薄的孤独身影,默然良久。
他怎能不知她阿爹的冤与屈。
只是这权贵倾轧之下,他们皆不过蝼蚁。
京都府衙查得,那一日陈何宪酒后与店家起了争执,拔剑伤了那店家却仍不罢手,还要取那店家性命。展铮碰巧撞见便上前去救,却在抢夺之中失手杀了陈何宪。
陈普闻得杀他侄子的人是展铮,便跑到熙和帝面前替他死去的侄儿诉冤。哭诉他为大盛守了北境数十年,对陛下和大盛是一片赤诚,可如今到了京都却只得任人欺辱。
一切仿若十三年前旧事重现,最终熙和帝传令宣武卫缉拿展铮。
他从她面前带走了她阿爹。
他伸出手,却触不到她。
丝丝缕缕墨线交织而成的夜色隔在他与她之间。
剪不断,理还乱。
蓦地,女子抬起头,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眸望着他。
目光交错的瞬间,恍惚浮现这三月光景。
大抵便是这一生尽数好光景了。
他看进那双眼眸,眼底的痛与哀翻涌不息,滚滚如浪席卷心头。
雪夜初见,她予他震撼。
元夕灯火,她予他迷离。
学堂书声,她予他安宁。
不自觉的便想要靠近,想要离她更近些。
那一日,于暴雨中,他流落学堂之外,是她带他进了学堂,予他一檐避雨。此后,他便入了那学堂,作起了教书先生,与她于堂间相对。
那一日,于梨花前,他与她静坐石阶上,细听春风,细嗅花香。在那静谧夜色里,他将那抚心微风和那抹微红仔细烙印收藏。
那一日,于泸溪畔,他与她共执一线,纸鸢乘风而起,那轻漾喜色的眉眼也如一江春水奔涌而至,泄入心房,暖意不休。
那一日,于长街上,他背着阿虎,她跟在身后,缓缓而行。他沉溺于那片刻的虚幻,以为那便是真,一时竟愿那路永不到头。
那一日,于武陵原,他说他从不是个心急的人,他可以慢慢等。他将那只苇草兔子送予她,他将那珍重心意于句间道出,只愿她明了。
他自认天衣无缝,却在送阿虎回家的那一夜才知道,自始至终,她都知晓他是谁,却仍由得他扮作落魄人入了这学堂。
此时,此刻,他望着那眼眸,不想退却近不得。
她淡然一笑,带着几分苦涩。
那一日,她将那被暴雨浇透的人带回学堂,及待那人摘下斗笠后,她才看清了那阴影下的模样。
他说他姓邬,名唤雨相。
邬雨相。
终还是避不开,逃不过。
既你愿作这邬先生,那便不妨陪你唱这一出戏。
可在那月色梨花之下,在那青云碧霄之巅,在那绯红烟云之中,她却似真切陪他入了戏。
她以为那便是真的他。
她以为这戏梦一场便是真。
此时,此刻,她望着那眼眸,不能退却也不能近。
他与她便是这最好的戏子,彼此心知肚明,演得这出好戏,几欲身死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了一声:“桓大人。”
他微微一怔,半晌才踏出一步走向她。
“大人可是有事么?”
她语气里的那般淡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