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上隐隐作痛,却只是说不出话。
面前那双眼眸,依然清澈如水,盈盈间浮光闪烁,飘着融不开的哀伤。
“夜了,若大人无事,民女先失陪了。”
面前女子及要转身时他慌忙一拦,手间提的包袱便也沉了一沉:“这个……”他说着便将那包袱递到她面前,“说好等他们解了九连环有奖赏,却耽搁了这许多日子……”
展柔看着面前的包袱,似是在这蒙蒙黑暗中又看见了那满堂眨着亮闪闪眼睛的小脑袋正捏着解开的九连环,满心欢喜地等待邬先生的奖赏。可是等了一日又一日,邬先生始终没有出现。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却再也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邬先生了。
她看着面前的男子,想起这三月里他与那群孩子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说孩童的心最是纯洁,最是明亮,若非他真心相待,那群孩子也不会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心甘情愿黏在他身后。
想来这份心是做不得戏的。
她伸手将那包袱接过,淡淡道:“多谢大人还惦着。”
“……他们知道了吗?”
自出了事后,展铮便以放假为由,故而这两日都不曾有孩子来学堂。
她摇摇头,抬眼又看向面前的人:“却是瞒不住的。不过大人放心,属于他们的美好我不会轻易打破。夜深露重,大人请回吧。”说着她便转了身,不去看那人的目光,不去听那人的欲言又止,不去理会那人拦在半空中的手。
他看着那背影,决然而凄凉,在这无边暗夜里。
***
那夜一别后,他常去看她,却只是远远望着。
他见她常于那堂前石阶沉默坐着,有时一坐便是一夜,直至天色熹微时,她才起身踱步入了内院。
他见她将那包袱中的东西一家一家送去,因此也便看见了乖巧可爱的阿洛,看见了调皮贪吃的阿虎,看见了聪明骄傲的福宝,看见了大武、小五、小豆子、小石头……
他看见他们拿着那面具和小鸠车欢欢喜喜扯着她的衣袖,仰头问:“邬先生呢?”她总是轻轻抚着他们的额间,温温和和地说:“邬先生家中有事,过些时日才能回京都。”
“那等邬先生回来,先生带我去见邬先生可以吗?”
她只轻轻一笑,却不回答。
再与她相对而立是在梅雨时节。
雨纷纷绵绵,天也布满阴云愁绪。
她执伞立于乌水河畔。
“大人可也爱看这雨落?”她伸出手去接那细密雨丝。
他看向她,一袭乌青衣裙衬得她的容颜愈发清丽柔婉,眸子依旧清澈,却多了几分哀与愁。
“所谓的善,所谓的正,所谓的清,所谓的义都只是烟云么?”
她转过身的一瞬,他躲开了她看向自己的目光。
“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黑白、善恶、是非,人行于世都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道罢了。便如这雨,落于尘土便作泥,落于江河便作水。各人有各人的路,守着你的善,守着你的正,守着你的清,守着你的义,便是对得起自己了。”
他望着那乌水河泛起的涟漪,缓缓道。
“那大人呢?”
曾经她以为桓白之心也同阿爹一般。
保江山,守百姓,驰骋沙场,万死不辞。
可当他领着那一众玄甲带走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时,她迟疑了,犹豫了。
纵然她知晓他只是奉旨行事,纵然她依旧相信他从未有变。
他沉默不言。
他原是志于做一名御史的,可陛下却点了他去吏部。其实这结果他并非没有想过,说到底是为了制衡桓家,他的父亲桓潜已然是刑部尚书,若他再去了御史台,桓家在这三司中的势力未免过大。
去就去吧,也并非只有去那御史台才能守了心。
可他终究错了。
盘根错杂的权力网将他缚于其中喘息不得。
于是他自请出征柯提。
他想要守的不过是一个安宁太平而已。所以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征战柯提,以赫赫战功堵了朝间悠悠之口。
刀光剑影纵然凶险,却也敌不过人心叵测。
可他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走在这仕途上,行于这官场中,便深知身处其中的诸般无奈。
涟漪散又起,往复循环。
他不是不会机关算计,尔虞我诈,只是不想。可他却又偏偏无法逃离这漩涡,于是便在那官场圆滑处事,不是为了争那权,夺那利,只是为了不让自己成为砧板之肉,网中之鱼,任人宰割。
总算,他又一次体会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雨停了,阴云散尽,天际泛起了水青之蓝。
“只可惜,阿爹再也喝不到我的桃花酿了。”
她合拢月白纸伞,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朦胧水汽氤氲,她的背影模糊而遥远。
秋水苍凉中,她扣响了普贤院的大门。
普贤院是熙和五年变法的改革成果之一,科举取士虽能招贤纳士,却免不了窠臼,致使许多贤才无法为官济世。普贤院便是给了这些人取仕之途,经一年教习后考评分流,但能够经由普贤院直入品流之人少之又少,于是这普贤院在变法之初确有效用,经年之久却也只落了个名声,因此冷清十分。
可偏偏这普贤院有一旷古之举,准女子入普贤院取仕。
熙和帝萧启慎原为盛元帝第八子,因母妃一族犯了重罪而不得父皇宠爱,十三岁便被发遣去了越州。盛元二十八年,皇帝染疾,朝野动荡,除了早年病逝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