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虽则那一抹残缺也是极美,可世人却总爱那无暇圆满。柳玄水便是爱那极圆之月的世人之一,若等不到十五的圆满,便守那十六的团月。
桓白自别月轩推门而出时远远便望见花厅悬坠的琉璃灯下,一人正面向池塘负手而立,此般景象竟于那满堂锦绣生出几分孑然一身的萧瑟之意。他缓步行至花厅,池边之人却仍未回身,只是自顾自地低叹一回:“年年守这一轮满月,年年却都觉得今夜之月不似昨夜圆。”
桓白望着那一轮清辉,缓缓道:“大抵那最圆满的一轮月只在心上,不在天上。”
柳玄水颔首一笑,转身向桓白拜道:“下官见过桓大人。”
桓白扶了柳玄水起身:“大人实在客气,这些日子于柳府多有叨扰,桓某还不知要如何谢过大人。”及见柳玄水又要开口,便忙按了按手,“今夜大人邀桓某来这花厅一叙,想来也不是为那繁琐公事,你我也无需如此客道下去。”
柳玄水便垂首应着请桓白入座,为他二人各斟了一杯。
“听闻大人昨夜已尝了逐春酒和桂花醴,今夜下官便邀大人品一回碧海醇。”说着他便抬手向桓白微微一举。
桓白便也执了杯,笑道:“桓某当真有口福。”及至抬杯饮却,便觉一霎清凉猛烈入喉,直荡人心,后味却是醇厚悠长。他将手中杯轻轻一落,赞不绝口,“果尝得了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寒凉苍薄,不过仍留得几分醇厚余味。好酒,好酒!”
“都说大人不只好酒,更会品酒、吟酒。今日才这一杯便有幸得见几分,柳某幸甚!”
“大人便只听得这些虚言,若说桓某好酒,此言确是不差。若说这品酒、吟酒,我却是不敢当的。大人方才一番话真叫我这捻杯的手都要抖上一抖,如今可是万万不敢再贪那一杯,免得等会儿被大人拉去吟诗作对,那可真是为难桓某了。”
“是下官失言,该自罚一杯,自罚一杯。”柳玄水说着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饮罢,随即又替桓白斟了一杯,“方才那般话大人便只当玩笑,可莫要误了大人的酒,否则下官便真是罪过,罪过了。”
桓白微微一笑却不应声,将那一杯向柳玄水轻轻一抬饮了去。
一壶碧海醇饮至将尽时,已是月满西楼。忽而又闻得一阵浓郁幽香,循着浓香望去,便见墨色苍翠之间浮上了一抹云白,飘飘然而曳尽生姿。二人趁着醉兴,起身踱步至那一抹云白前。
幽昙微颤,渐次绽开零零羽瓣。映着柔月,迎着晚风,如冰冽冽,如云渺渺,一绽便是倾城貌。于这倾城貌前,二人静立,晕上的酒意也便在这惊人绝色中一刹散尽。
半晌过后,桓白方才长长叹了一声:“有幸得尝那青阳佳酿,更有幸得见这夜昙风姿,这一趟燕州之行真是难得之至。”
“下官也是头一次赶上这昙花盛开。想来便是因了如今的风平浪静,方才享得这绝世之姿。”
桓白却已不再去看那面前夜昙,只环顾着满堂花叶。来至柳府已半月有余,虽则这花厅紧邻别月轩,却也未曾特别注意过。及至此刻,在那琉璃花灯的绮丽流彩浮动间,才觉这一堂花叶尽是绝俗之风,超凡之貌。
“柳大人的花厅真是不染尘世的琼林仙境。”
“下官一介清水文官,这陋室一舍哪堪得琼林仙境之称,左不过是平日里爱摆弄些花花草草,好搜罗些珍奇植物罢了。”
桓白回至桌前坐下,将那最后一杯碧海醇慢慢饮着,凝神望着那花影连连,眼底一时起了几分翻涌,及将那一杯饮毕,才若有所思般开了口:“看着这满堂花叶,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柳玄水眉头微微一动,向桓白疑声道:“不知大人想起了谁?”
桓白摩挲着空杯,凝神望着那一丛紫竹:“一位能臣。只是可惜,如今已是身陷囹圄。”
半晌,柳玄水才开了口,试探道:“下官斗胆一问,大人说的可是临江府的仇大人?”
桓白看向柳玄水,叹道:“果然这高台之人跌落尘土的残败之事总是似火燎原。”
“仇大人当年于京都的声名却非寻常之人可比,虽则将近而立才入仕,却到底是有番能耐的。柳某陋质,当年与仇大人共事时常常自愧不如,却不想后来竟是如此,当真是可惜,可悲,可叹啊。”
桓白眼神忽的一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便向柳玄水道:“大人如此一说,却是提醒了桓某。六年前,您自广陵调往京都任府丞,那时的京都府主事正是仇万秉。”
“是也。”
柳玄水端起方才下人奉上的用以解酒的葛花茶,用杯盖拨去浮于杯口的茶叶,才饮了一口便觉一阵清明。
“当年,仇大人刚断英特,明理清正,甫一入仕便是快刀利刃,将那乌烟瘴气的京都府衙收拾的干干净净。更兼那运筹帷幄的精明手段,上上下下百十人都被整顿的服服帖帖,莫敢不听不从不服仇大人之令的。”
随即他顿了顿,叹了一声。
“想我当年已近不惑,却仍是一身平庸,当真是自惭形秽。及至后来调任京都,在仇大人手下的那一年,更是真切见得了那凌厉手段。只是可惜,后来仇大人便调离京都去了越州。”
“更不想四年后,却是人心游移,不复当年一轮明月。”桓白捧了茶盏呷了一口,随即接着道,“不过,柳大人从京都至宁州再到如今的燕州,却是一片碧血丹心,从未有变。”
“下官不过是以这平庸一身事主罢了。”
“柳大人这话却是过谦了,若非大人您这两年一力护持着上任青阳知府的心血,恐怕这一府也早落入陈氏之手了。”桓白将茶盏向柳玄水轻轻一抬,“如今桓某便以茶代酒,敬大人这一份忠心赤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