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书六礼一样样走过去,桓峤与沈令晖的婚期虽然推迟,却依然做到了两家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排场,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沈令晖的婚礼在黄昏傍晚举行,一直到明月高悬,清晖遍地之时,府中喧闹的人声终于渐渐寂静下来。
沈令晖被满头珠翠和厚重的礼服压得浑身酸痛,却还得双手举扇,遮住脸。隔扇观洞房之境,如雾里看花一般,只见红烛摇动,纱帐重重。她听着府中声音渐渐平息,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沈令晖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看不见新郎的容貌,只觉一个长大的身影渐渐走近。
旁边的仆妇提醒她,该把扇子拿下来了。
沈令晖“哦”了一声,把扇子拿了下来,这才终于见到了新郎。
峤是高山之意,沈令晖不得不承认,新郎人如其名,确实挺高大的,桓峤生得确实不错,只不过肤色比南朝的贵公子们要深一些。
桓峤也看着她,烛光摇曳下,美人面上敷粉,唇上朱红更显得风情摇曳,然而桓峤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共牢、合卺,沈珩如同一个木偶,按照早已演练数次的礼节做着动作,礼成之后,丫鬟仆妇们鱼贯退去,只留沈令晖和桓峤一道坐着。
房内很安静,好像连烛泪滴落的声音都能听见。屋里一片死寂,没有人说话。
沈令晖还是极度紧张,精神得睡不着。
她偷偷抬眼看着,桓峤也是睁着眼,但不怎么看她,料想也是接了家族的任务,但对她也没什么兴趣。
那事已至此,不如两个人好好商量商量,演一对貌合神离的包办婚姻受害者,井水不犯河水,岂不很好?
于是沈珩清清嗓子,咳嗽两声,刚想说话,便听到一个清亮的男声:“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歇下吧。”说着就开始宽解身上繁复的礼服。
今天婚礼的男主人公终于说了他在这里的第一句话。
沈令晖却以为,接下来……不会就是那个流程了吧?
等一下,她一点也不想啊!
沈令晖本来就不想跟这个男人做那档子事,因此一直装得病怏怏的,一听这话,更着急了:“等一等!”桓峤疑惑地看着她,沈令晖把语气放得轻而缓,“夫君。
“妾……自从上次落水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恐不宜行那事。”
桓峤闻言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你……夫人误会了,峤是说,天色不早了,峤该与夫人各自歇息了。”
沈令晖一听,简直如蒙大赦,不过看到桓峤没招呼人或者让她帮忙脱衣服,而是自己一件件地脱,这和沈令晖料想的贵族公子哥完全不一样,这让她来了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
桓峤看着她在看自己,以为自己身上有东西,疑惑问道:“夫人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就是觉得好奇,你……居然不叫下人来?”
搁在从前的沈令晖看来,此问题实在令人爆笑,还有人不靠自己穿脱衣服的?
但是在这个时代,确实,不靠人伺候的高门望族是种稀缺产品,桓峤种种亲力亲为之行为,某些贵族或许还会目之为粗俗不堪。
桓峤并没当一回事,以为沈令晖觉得他粗俗,随口说道:“从前并没有人伺候,因此习惯了如此。”
“没人伺候?怎么会?”沈令晖疑惑,像他这样的人,平日里不应该吃饭喝水都有人把饭碗水碗端到面前吗?
桓峤看着沈令晖惊讶的样子,以为她就是寻常娇生惯养的小姐而已,生活太富贵了,甚至没见过呼奴使婢的望族公子,还要自己脱衣服的。想到这,心头却忽然涌上了一丝丝别样的感觉,正好不愿与她亲近,不如……
桓峤说:“峤以前在北地十年,无依无靠,生计窘迫。不但需要亲事农耕,还须做些木工活,时而亦打铁。”他又添了一句,“桓某不才,实在吃不上饭时,棺材也是打过的。”
新婚的大喜之夜说这些,于常理说实在是无礼,对一个弱女子说这些,甚至是有点欺负人了。然而桓峤是故意的,沈令晖与他几乎可以说是素未谋面,难道他就不是吗?他并不知道沈令晖为了抗婚跳进了自家池塘,以为她是失足落水,因此心里对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妻子还算是有些怜悯,因此起码的礼数做到了十分周到。
可是甫一回国,便被称得上是潦草地强塞一个妻子,纵然他的承受能力比沈令晖强很多,乖乖认命,一直到洞房花烛夜都没吭一声,跟新娘子泾渭分明地相敬如宾,但不代表他心里毫无波动,因此哪怕知道沈令晖也是无辜的,这时未免也起了小小戏弄的心思。
桓峤也在暗地里观察沈令晖的反应,他本以为沈令晖会被噎住无话可说,他好顺势结束这无趣的夜晚。
没想到刚刚还说一句话咳两次,走两步路都要扶住心口喘一喘的沈令晖,霎时间两眼放光:“真的吗?做得如何?”
桓峤对她的反应有点意外,点头:“当然不假,养活自己是没什么问题的。”又伸出手来,即使借着昏昏烛光,沈令晖依然能看到他手上几枚已经磨得溜光的老茧:“喏。”
桓峤因为久不参与士族交游,倘若对面是个世家子弟,早就指出他种种礼仪有缺,而这个沈令晖居然不发一语。看到沈令晖短暂地没了反应,桓峤以为是她感觉到了羞辱,对于一个世家女来说,什么能有嫁给一个农夫更感到耻辱的呢?
桓峤突然觉得自己十分过分,他不应该这么羞辱她的,这桩婚姻里,她也是受害者,而她比他更无力反抗,她有什么错呢?
可是桓峤不会想到,接下来还会有更令他意外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