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云端,难道在你眼里兄长只会围着太子打转吗?”
沈云端挑眉,道:“难说。”
沈长松笑了,他言道:“太子之冤固然重要,大雍未来更是我所求。”
第四盏灯起,骤然满屋明亮。
“保护好卫三娘子。”沈长松嘱咐,逆灯下他的神情晦暗,“这可是未来的女主人。”
沈云端瞬间明了,失笑道:“卫二郎还真是舍得,竟然不怕将他妹妹置身风口浪尖。”
“他这人心里头装的都是权,能有什么舍不得的。”沈长松一撩衣摆坐下,气度闲散,“况且是皇子找他,不是他上赶着去求,三娘子可不会受气。”
“说来,不知是哪位殿下。”
沈长松摆手示意她靠近,与她悄声耳语。
“原来是他,不算奇怪。”算是印证了沈云端心里的猜测,但她仍有疑惑,“卫灼是和他早有联系了吗?难道不怕他难成大器?”
“卫灼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沈长松淡淡笑道。
沈云端幸灾乐祸,李予朝真是可怜啊,摊上一个狼子野心的二哥就算了,又多了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卫二郎。
腾哲格是个枭主,他曾经不顾自己亲妹子的死活起兵,现在也不管尚在魏都的儿女,在风沙肆虐的时刻夜袭边疆。
自太子死后,广陵王就自请驻守边疆,远离京城纷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是明哲保身之举。
太子“谋反”而死,何其重大的罪名,上到朝堂下到民间,几乎缄口不语,沉默亦是一种赞同。
昏君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终于开始怕了,他的疑心放在了与他一母同胞却功高盖主的广陵王身上。
他忘记了广陵王“家国未安,何敢成家”的誓言,忘记了幺弟的赤胆忠心,忘记了他一身旧疤新伤是为谁。
帝王疑心,自请驻守边疆,无诏不归京,这是忠肝义胆广陵王的唯一退路。
真正的乱世就此开始。
前来贺寿的边漠姐弟成了质子,可惜稍微明白些的人都知道,边漠既然已经起兵,定然是已经把他们二人当成了弃子。
起先大家觉得没什么,因为大雍有战无不胜的广陵王。王公贵族们依然在醉生梦死,小贩们每日在长街叫卖,店小二殷勤的揽客……
等到广陵王战场旧伤突发丢失边疆一座城池时,大家有些慌了,但睡了一觉后又开始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就一座边陲小城而已,对于广袤富饶的大雍来说不足挂齿。
边漠屠城的消息传来,黎民百姓终于慌了,贵族们义愤填膺了一阵,待温软香玉入怀,骨头又软了下去。
沈老将军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已经白发苍苍,披上甲胄也没办法让白发还乌,朽骨焕新。
“你们父亲和二叔的剑,别摔着了。”
出征前一晚,沈老将军身着甲胄站在祠堂,背后是沈氏英魂,兄妹跪在蒲团上,魂灵见证,沈氏精神相承。
沈老将军很老了,甲胄都不合身了,配上他雪白的须发,穿上去像个披甲的臃肿雪人。
“祖父,孙儿和您一同前去。”沈长松眸中含泪。
沈云端亦道:“孙儿也去,宁死疆场也决不苟活荣华乡。”
何其讽刺,大雍已经快亡了,浑浑噩噩者仍沉溺酒池肉林,开拓进取者却忙于内斗。
沈云端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眼前看不清景象。
这是祖父第一次打她,她不想哭的,长这么大她都没哭过,独这一次哭了出来。
沈云端也不知道是在为何事哭,是为了祖父打我,为了世代战死的沈氏族人,还是为了末路的大雍,她不知道。
“苟活……不丢人。”沈老将军的手在颤抖,浑浊的眼神里没有武将该有的坚韧,“活着,才能承沈氏遗风,才能……才能有后来人。”
“长松,云端,你们记住了——”祖父紧紧攥上兄妹的肩膀,他的嘴角抿得绷直,长髯抖得厉害,“战死是我沈氏荣光,活着亦是我沈氏荣光。我沈氏世代征战疆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顶天立地的将士,是死是生,都是好样的。”
长明灯息息不绝,沈老将军伏首叩拜牌位,他许久都未起身,泣声粗哑。
“大雍百年盛世,”他展臂高哭,“何至于此啊——”
沈从立,是个顶顶有名的少年英雄,他曾追随英明贤德的帝王征战四方,陪他一起开辟从未有过的帝国坦途。
沈从立,是个早早步入暮年的老将,他追随过心怀天下的明君,见过帝国的光彩,与他同行的少年郎们都化作了尘埃,独他一人见证江河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