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送祖宗般把那几个陌生人送走了,关上院子大门,她才有重回人间的真实感,透过打开的屋子防盗门能直接望见如今已经被打扫得宽敞明亮的客厅,歪倒的凳子,碎了一地的玻璃杯,躺在地上被折的不成样子的装饰画和四分五裂的电话座机,组成一个崩溃的夏克,郝静这般想着。
走进屋门口时,夏克正蹲在地上捡起相对较大块的玻璃。
“小心别划手了。”郝静拿来靠在墙角的扫把和拖布。
常常事与愿违,偶尔如愿以偿,他抬头时已经冷静许多,勉勉强强露出一个笑,“太激动吓着你了,对不起。”郝静娇小的身材、单薄的身子站在门口,却像是古老的骑兵卫士。
而在郝静的眼里,夏克是与恶龙缠斗的少年,她希望自己是那把巨剑,少年终将屠龙归来,倒不是她多么希望做一个拯救罪恶的英雄,从最开始夏克只是她成为“好学生”的一个攻略人物,到成为钻牛角尖的执念,到现在这是她想做的事,而不是听从别人指令。
“夏克,你要相信我,你与周仁不同。”郝静抚摸着夏克家里的相框,无一例外,该有周仁的地方都被剪去了头,夏梦站在两位老人身后时笑得开心,抱着夏克时笑得温柔,只有那些被剪去头颅的照片里,面无表情,目光呆滞,按着这样的时间排序,最初夏梦是个身材极好、神采奕奕、长发飘飘的高挑美女,到后来,已经是皮肤蜡黄、面如枯槁、头发如稻草一般的女人了。
郝静如同破案推理一般,一点点补齐夏克没有告诉她的那些故事中的空白,“你从来没撒谎骗过我,你保护我不被别人羞辱,还保护过同班同学。”脑子不需要四处搜寻,优点便能自己一个个跳出来,顺着这样的思路理清楚,郝静发现夏克似乎并没有传言里那样的糟糕,冥冥之中自己已经对他有了许多正面的印象。
“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不会像周仁,而是像你妈妈,只是你是男孩子,比她坚强……”郝静明白他的恐惧,谁能容忍自己身上流淌着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仇人的血?长的像可以整容,偏偏那是断不了的血缘关系,亲父子难道去换血吗?换了也没有用。
夏克蹲在地上停顿住方才还在捡玻璃的手。
郝静看着那张她认为夏梦最好看的照片,约莫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白色长裙,黑色长发夹在耳朵后面,笑起来还有两个好看的酒窝,高挺的鼻子,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得承认是个难得的漂亮姑娘,再回头望望夏克,虽然不知道周仁长什么样子,但夏克的五官是十足像夏梦的,只是多了份硬朗和痞气。
“你看嘛,我没有骗你,你跟阿姨真的很像啊……”郝静将照片与夏克放在同一视野里,看看照片,再与人对比,十分笃定的说:“你的顾虑是多余的,相信我,你不必害怕变得跟周仁一样,即使他是你生物学父亲,但你是跟着阿姨长大的,而且你就是你,不是谁的延续。”
话毕,空气中片刻宁静,直到传来若有若无的抽泣声,那声音小的像蚊子,哪怕一阵风吹过都怕是能吹散,一滴泪落在地上,与之前杯子中撒了一地的水融合。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夏克蹲在地上不断抽动,他想着给自己强制按下静音键,然而并没有成功,就算声音压的再低,只有两个人的空间里,还是被人尽数收进了耳朵里。
这下子慌了神,郝静想着莫非自己说错什么话了?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照片赶忙上前,递上一张纸巾,半抱着与他一同蹲在地上,拍打着他的背,那样子着实好笑,看起来就像被杜鹃鸟寄生的其他鸟巢,鸟儿子比鸟妈妈还大两圈。
“摸摸毛,没事儿了。”像是哄正在哭的小孩,恨不得用尽浑身解数,小时候一被吓着就说摸摸毛,这应该也好用吧,大概……手指划过夏克头上的伤疤,伤痕上面没在长头发,犹如一条大虫子趴在那儿,因此手感与其他地方都不同,显得十分突兀。
郝静这才意识到,手停顿了一下,赶紧抽了回来,有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
被拿到面前的相框与那些破碎的玻璃躺在一起,夏梦靠在一棵树上,穿着白色的小皮鞋,身后的树花开正盛,满满当当的白中透着淡粉的小花,笑面嫣然望着镜头,如今像是笑看着蹲在地上抽泣的夏克,那是她短暂而又快乐的前半生和漫长而又痛苦的后半生,她像一朵花从高楼飞下,还是一身白裙子,开在单位楼下,在夏梦看来,白裙子有着其他无法与之相比雅致,是不被玷污的美好。
夏克抱着腿在地上发抖,好像是委屈极了,从抽泣变成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压制不住倒吸着气,一双满是红血丝泪眼看着身边的郝静,而在她眼里,夏克则像是莫名其妙挨了打的大狼狗,寻求主人的安慰一般。
他深埋进这样安心里,就像有人给了一个拥抱,告诉他不需要再惶惶不可终日,不需要迎面就是别人的唾弃,不需要砌一堵自我保护的高墙,郝静仿佛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给他开了一扇窗,终于能沐浴在温暖的光下,只有这么一点点,他便不必冻死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寒冬里。
郝静在夕阳落尽之前回了家,今天着实太折腾人了,如此一番连晚饭都不大想吃,躺在床上,拨弄着自己的手机,挂链上的铃铛跟着响,思绪不断飞着,夏克应该已经睡了吧……
入夜,只有躺在沙发上才睡得着,梦里几只黑色的乌鸦不知被什么惊起,翅膀扑闪地响,夏克漫无目的行走,不知不觉眼前是那样的熟悉,他抬头望,这楼有七八层高,有人站在楼顶,一身飘逸的白色裙子。
他站在楼下大喊:“别,别!”
那女人如同蒲公英一样轻,一阵风便被卷走,腾空而起,夏克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楼下,找准女人坠下的位置伸手便要去接,可风将她吹得远了,抬头只看见空荡荡的双臂和盛开着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