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太阳,站在光下,在地上留下一方小小的阴影,光明之下存在黑暗,躲无可躲,她不如就像那个小小的影子一般没人注意的活着。
郁欢坐在厕所的马桶上发着呆,地面上镶嵌的瓷砖是极为老旧的纹样,算起来这屋子里的绝大多数东西都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
那些瓷砖歪歪斜斜,有许多已经碎裂,下水道的管子裸露在外面,头顶上的一根电线拉着一个透明灯泡,散着刺眼的黄光,墙顶已经发霉,霉菌不规则分布在白色墙壁上,留下不同的图形和颜色,厕所只容得下一个人做些什么,马桶离墙面的距离都不够坐麻了的腿伸直舒展。
郁欢的奶奶告诉张梅下星期家长会,老师要跟家长沟通一下来年即将到来的高考,作为孩子的母亲出席家长会似乎是很平常的事。
很好,今天没有喝多,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郁欢如此想。
“我不去,让你爸去吧,去了都不够丢人的。”并不宽敞的屋子里,客厅没有空间放置电视沙发等家具,电视一直是放在卧室里的,张梅坐在床上不停按着遥控器选择自己感兴趣的电视节目,心思一直没有放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我爸出差了。”
“那让你奶去。”敷衍的说,高考什么的,没有什么比自己找到一个好看的电视剧更为重要,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我奶快八十了。”只有离谱能用来形容自己的父母,郁欢问过奶奶,为什么父母完全不爱自己,为什么不喜欢孩子还要生出来,为什么生出来就像是嫌弃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从不沾边,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但每次提起,奶奶便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是转移话题,就是一脸无奈。
“那就都别去了,去了你就能考好?自己什么成绩自己不知道吗?有什么去的意义,自没长脑子,还不够去现眼的。”张梅将电视调到一个搞笑综艺,电视里不时发出观众们的笑声,她便也笑着说出这番话。
“毕竟要高考了……”郁欢脑子里浮现出小时候被丢石子,被嘲笑没爸没妈的记忆,“我争取……”这似乎就像是一根弦,拨弄了就必然会发出声音,除非它断了。
“什么高考不高考,能考上就考上,考不上赶紧出去打工,自己养活自己,你多大了,还指望着父母养你?我们可没这个能力,能活成什么样子那是你自己的事儿,要饭还不活了?”张梅见郁欢穷追不舍,有些厌了,十分嫌弃的说,“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照镜子看看!”
“我什么德行?”如果说郁欢曾经是个十分有灵气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给她一幅并不简单的画便能临摹出来,画出来的结果打眼一瞧看不出什么差别,一些简单的美术功法,也能通过观摩自己研究个差不多,她曾争取过,得到的回答是“美术?有什么出路,你能又学不会,我们可没钱。”郁欢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就此闭了嘴。
那么现在,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你觉得你是个好人?跟学校成绩好的混在一起,人家看不看得起你?学习学习不行,什么让人高兴的优点都没有,一身毛病,人家把你当小丑还觉着自己挺好。”张梅贬低人的话随口就来,似乎都不需要动脑子,只要提起郁欢,便像是被扎破的大动脉,辱骂的话喷涌而出。
“我是你女儿,妈!”郁欢怀抱着不解望着自己的妈妈,“我没违法犯罪,我没十恶不赦,你至于这么说我吗?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我哪里做错了?”有种绝望来的莫名其妙,就像郁欢想了这么多年,自己上辈子到底欠他们什么了,为什么这辈子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遭受这样的酷刑。
如果说最开始她想要拯救自己,那么她就快要放弃了。
“你当我想生你?要不是你奶奶生你爸生的晚,着急抱孙辈,一直催我们结婚,能有你?现在指不定什么样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会留在这个小破地方?过这样辛苦的日子?我会有更多机会选择,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完了!”张梅怒声呵斥道,将那些自己痛恨的无能全部推卸到别人身上,自己就能好受一些,只要都是别人的责任,自己就没有错。
“不是我,是你自己狗屁不是才把日子过成这样!”郁欢站在厕所里大声回击,她厌倦了,如行在刀尖上的日子。
“可惜了……”这是仍抱有善意对待郁欢的启蒙美术老师说的最后一句话,带着伤仲永一般的表情看着她,这些本就是生而不养,生而不教的责任,最初郁欢是有怨气的,但没过多久就因感到无力而释然了,可她实在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放过自己?没想出什么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张梅站在厕所的木门外,手里甚至还多了一把菜刀,疯狂挥舞着,嘴里怒骂着,“操你妈,□□崽子皮松了是吧,你出来,看我砍不砍死你!”言毕,是咚咚咚砸门的声音,幸好那门在郁欢进去时便已经上锁了,“他妈的,生你这么完意儿倒血霉了,狗东西,把嘴给我闭上。”打不开门,怒气更盛了。
是这样的泥泞,是这样灰暗,郁欢盯着那盏放着刺眼光芒的灯泡,久了眼睛有些干涩,她闭上眼睛,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所见之处皆漂浮着七彩的小怪兽,伸手时什么都触不到,更不要说抓住,门外的砸门声和骂声,像是伴奏不停的在耳边循环播放,她没有细听,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站起身时,腿已经麻了,一动便会感觉到麻麻酥酥带着疼,按下冲水的手柄,清水形成的漩涡不断卷向未知的深处,靠在冰凉的白色瓷砖上,眼睛直愣愣望着马桶里不断下沉的漩涡。
“假如,我说假如,假如自己会得什么重病死了呢?比如癌症?”郁欢心里这样念叨着,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这话是跟谁说的。
假如,我说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