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喻明白天带人疏通治理河道,修筑堤坝,很晚才归。他也不留空闲时间给自己,除去筑堤的时候,他在王婶她们这些失去亲人的家里去,帮着劈柴、打水、做饭,宋琇莹陪同他一起。
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左喻明一次干活后,王婶给他端了一碗水。左喻明恭敬地接过水,喝的一滴不剩。宋琇莹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松下一口气。
邻家阿婆的病也好了,这几日常常下厨做些好吃的送来。宋琇莹叫她多留些着自己吃,阿婆笑着摇摇头,同她说:“瓦蒙(我不)知还能活多久啊,瓦(我)就是想多看看你们。”
“阿婆会长命百岁的,想看我,我就多去找您。”宋琇莹拉住老人的手说。
“瓦(我)要那么长的命做什么?瓦没有牵挂,无所谓什么时根(时候)走喽。多来看看瓦。”阿婆摆摆手笑道,转身离开了。
她们说话时,左喻明恰也在身边,见她失神,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宋琇莹反应过来一把拍开他的手,闷闷不乐道:“做什么?”
左喻明微微蹲下身来与她平视,宋琇莹下意识退了一步,忍不住提高声音:“做什么啦?”
“闻到灰尘的味道,有点难受。”左喻明看着她说。
“哪里有灰尘的味道?你的鼻子出了什么问题?”宋琇莹闻了闻四周,皱了皱鼻子。
“明明就有,是你鼻子太不灵了。那么沉闷的让人难受的味道,不是有很多灰尘倒下来的感觉吗?”左喻明认真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宋琇莹用力拍了他肩膀一掌。
“你郁闷的时候,我总是感觉有一大把灰从我头顶上撒下来。”左喻明说。
“嗯?”宋琇莹抬眼看他,依旧是那样熟悉的黑眸,她不知为何放松了身体,“会吗……”灰尘撒下来是什么感觉呢?
“中午想吃什么?”左喻明挽起衣袖问道。
宋琇莹跟着他走向厨房,慢悠悠道:“不知道,随便什么都行。”
“这么好养活啊?”
“我一直都很好养活啊——”
安乌的堤坝方才修好时,左喻明突然被朝廷召回。北边安稳许多年的藩人突然进攻,陈家将领不堪重用,朝廷众臣举荐左喻明重新上任,重回沙场。
左喻明连夜赶往朝廷,预备到达后便领兵奔赴北面,宋琇莹随同他赶路。路上,她拼命赶上他问:“你怎知这不是又一个阴谋?”
“我不知,但君有召,国有难,将必领命迎战。”疾风吹散他的话语,她听着竟然觉得有些温柔。
“左知白,你答应我不许死。”她冲他喊。
没有回应,他从来不应下难以保证的事情,从小就是这样,连哄人开心也不会。宋琇莹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恐慌,她真的在害怕,她真的害怕他就这样一去不返。
“驾!”宋琇莹催促身下的马跟上左喻明,他骑得越来越快了。
他们日夜不休,中途换了几次马,用极短的时间赶回了。
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常常出乎人的意料。北藩人已经攻下兴忠、威诚、卫郡等地,左喻明领兵迎战。那些日夜如颠倒了一般,将士们厮杀拼搏,蹈锋饮血,只见烽火漫天,尸骸遍野,血水漫进江水之中,触目惊心,草木也染上腥苦,哭喊声在山野回荡,一时如天崩地裂。
却就是在这时候,朝廷中有人上书,陈家包藏祸心,意欲谋反,应提前防备制止,而上奏者正是宋琇莹的两个兄长。皇帝那样的年纪,哪里会立马回复,太后又是陈家人,朝中众臣又该作何反应。两个兄长回到宋家,宋家就被包围控制住了。城中传播着两位兄长虚造谣言,陷害忠臣的消息。宋琇莹当年追去边地找左喻明的事情也再度被翻了出来,有这样不知廉耻、心术不正的儿女,世人皆唾弃不已。宋家房门紧闭,父亲也革职在家,整个宋家任由人指指点点。
讽刺的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久,宋家嫁去陈家的女儿宋义姝拿出了陈家意图谋反的证据。而就在当日,被朝廷亲自任命的陈将军果真谋反,陈家从南面地方开始攻打,各地没有做好防备,被其得逞。北面是藩人,南边是谋逆者,腹背受敌,人心惶惶,四处逃散。
宋琇莹因为之前宋父赶出家门,没有被困于宋府。她就站在街头看着百姓紧闭门窗,惶惶不可终日。
北面的喜讯传来之时,南边节节败退的消息也接连不断。大批的流民涌来,城中守卫无力阻拦,而有富贵人家收拾行囊向东边逃避而去,以求在这乱世中保留性命。
可是国有难,何人能避祸?
宋琇莹含泪看着这尘土飞扬的京城,她从来不喜欢这里,这个地方没有带给她多少美好,只是她知道有人像她留恋南乡一般留恋着这个地方。
宋琇莹束起长发,拿出左喻明给她的半块玉佩,这本是左喻明留给她的用来保她性命的,留在城中的左家护卫看见了这个会护住她。
带着寥寥无几的左家护卫,宋琇莹以左喻明之名招集从南边流散逃亡的士兵讨伐陈将。“国家有难,谁能避祸?逃又能逃到哪里去?退又能退去哪里?躲又能躲到何时?坐闻捷报或凶讯,看着亲朋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看国破家亡,血流到自己脚下,看千万伤亡,无人幸免……我不愿见此,我宁愿死于沙场,至少我的血会流进我要守护的土地里。我并不是在忠于这个无人迎战的朝廷、这个懵懂无知的君主,我只是在忠于我的国家,忠于生养我的这片土地,忠于我的家人朋友,忠于这片土地上所有善良无辜的黎民百姓。”
“我愿跟随!”
“大丈夫为国而战,理当如此。”
“不过一条贱命,死于战事,还赚得个身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