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刚过豆蔻之年。
那年宫中正逢德贵妃生辰大办,京中有头有脸的女眷基本都被邀请了去,而男眷都由德妃膝下唯一的二皇子沈文琼接待。
谢婉宁因着是第一次进宫,再加上年纪又小,谢母又身体不适,就由着长兄谢长风带着一同入宫。
因着她打扮时有一番耽搁,谢婉宁与谢长风这辆马车直到辰正时分才抵达宫中。
大约是因为今日贵妃生辰,原本重重围着的重兵都去梳理宾客。
虽说二人来得有些迟,却也赶着最后的时间到了。等兄长喊她下车的时候,她原本有些紧张变成了慌乱,脑子里尽量回忆着母亲教给她的女训,小心地掀开车帘,被侍女的搀扶着下了车。
在谢婉宁小心翼翼地动作下,谢长风就显得随意的多,他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也不顾谢婉宁吓白了的一张脸,拉着她便往宫中里面跑起:“走,我带妹妹去找文琼!”
文琼?二殿下?
谢婉宁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得出,就被谢长风一路拉着小跑,伺候的人一个都没敢拦着,统统往两边让道,只有她带着的几个侍女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不知道谢长风这样来宫中多少次,此刻来本分停息都不愿,拉着谢婉宁一直跑啊跑,旁边的红墙琉璃瓦都变得模糊,蜿蜒回廊也变得直接,终于在那临水一池荷花前看见了人。
谢长风于是扬起了手朝着那边挥了挥,大声喊:“文琼!”
那人听到了看了过来。
原本背对着他们站在莲花池畔的那少年,正穿着朱红鎏金的簇新长袍,此刻听见声音,便转过头来循声忘来,挺直得像把未出鞘的剑。见是熟人,原本平淡的眉眼,顿时灿若晨星般扬了起来,在一池灼灼生辉的莲花前,似乎都不及他半分璀璨。
沈文琼先对着谢长风笑了一声,道:“你今日也来凑热闹。”
说完话,目光便落到他身后的谢婉宁身上。
谢长风转头一看,谢婉宁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便打趣道:“这不是把我妹妹带来了嘛,她第一次来,我带她熟悉熟悉。”
沈文琼目光落在她身上,谢婉宁霎时便忘记了母亲讲到的任何女训,当即便屏住呼吸往前走了两步,行礼道:“见过殿下,臣女谢婉宁。”
沈文琼有些意外地看着眼前行礼的少女,有些迟疑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便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谢长风。
谢长风哈哈大笑两句,笑言道:“早就和你说啦,我妹妹最重礼数。”
杜文琼也浅笑一声,听得谢婉宁没由来的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抬眼看他。
而谢长风早就拉着杜文琼往宫内走去,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别数年,少年模糊的轮廓又在面前清晰起来,比往日更加轻减,却也多了些凌厉。
那看向她柔和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像陌生人一样冷淡生疏。
那日宫中的荷花,池畔,少年,这一刻好像如齑粉般在心底吹散了。
他垂眸拱手作揖,脸上不见一丝笑意,像是隔了一世的轮回走到她面前,用最陌生的目光注视着她,回她道:“杜琼,见过谢姑娘。”
谢婉宁只觉得自己心房里酸酸地发胀。
却仍弯唇扯了笑,带着几分执拗的温和暖意,不染阴霾地道:“杜公子,请起。”
眼底却逐渐湿润了起来,她侧目对着身旁的侍女说了几句。不一会儿,所有的侍女都退了下去,整个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婉宁一身浅紫衣裙,皮肤细白脖颈修长,茕茕孑立间眼波流转,眉眼间独有的一股书卷气,此刻凝视着他的眼神尽是哀伤。
岁月蹉跎使人老,扒掉少年皮,抽血肉,折筋骨。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二皇子殿下沈文琼,如今也变成了籍籍无名的私奴杜琼。
杜琼几年前也曾见过她一面,只不过记忆久远多少有些模糊,如今再看到真人,似乎记忆里那个局促不安的小姑娘,也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佳人了。
杜琼见着她,原本是要上前行礼的,可是谢婉宁却死死地抵着他的袖口,轻柔的声线带着梗塞的哭腔,“殿下,不可!妾怎么能担得起......”
杜琼的目光顺着她拉着自己的手,缓缓落到她紧抿的嘴角和发红的眼圈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心底便微微一凛。
他轻叹一声,收起了自己的动作,再没作势行礼。
谢婉宁才扭过头暗自抹了抹眼角,再次转过身的时候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松开拉着他的袖口,请杜琼往一旁的交椅坐下。
往他面前的茶盏中添了碗新茶,热气升腾成飘渺的白雾,将两人无形地隔开来。
杜琼如今久就坐在谢婉宁面前,她仍然还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恍惚,反而比刚刚更多了几分紧张,“妾前几日才来到这锦州城,便看到有一人像极了殿下,多处打听下才得知是新入...”
提到“长春馆”的时候,谢婉宁顿了顿,神情不大自然起来。毕竟是谢家尊贵的嫡长女,又怎会与这些秦楼楚馆有关联?
“殿下放心,妾马上便将您从那里接出来。”谢婉宁连忙补充道。
杜琼放在身前的手指慢慢地压紧了,仿佛这样就能将内里忽然汹涌的心绪压下去,他慢慢道:“接出来?接到哪里?在你的后院?做你的禁脔?”
“殿下!妾......并无此意!”杜琼这话说得露骨扎心,谢婉宁咻地便涨红了脸,就连声音都轻颤了起来,原本清亮的眸子眼泪花都一下冒了出来,看着十分委屈。
杜琼自然注意到了她,但并没有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