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珂的孙笑云在下岗以前是金仓县服装厂的车间主任,和桑洛妈妈符红梅在同一个车间。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桑洛见过几次下班后去菜市场买菜的孙笑云。
她骑着凤凰牌女式自行车从后面接近那群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学生也不作声,静悄悄地路过众人。
这时候,走在最边上的盛珂往往会第一个认出亲妈的背影,喊一声妈。
孙笑云就会单脚撑住路边的台阶,在盛珂身边停下,问他晚上想吃点儿什么。问完之后,用力一蹬,很快就远远超过了他们。
也有一些时候,路上的吵闹声会盖过盛珂不算洪亮的喊声,桑洛就会见到盛珂的妈妈将自行车骑出小摩托一般的绝尘感,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她觉得盛珂的妈妈孙笑云长得特别像演员何晴,小脸盘子,笑眼弯弯,梨涡浅浅,是古典美人的气质。
就连一向爱臭美的符红梅也不得不在女儿面前承认,孙笑云是全厂长得最好看的女工,这一点即使在她结婚之后也没有改变。
不过桑洛没见过盛珂的爸爸。
盛珂的爸爸是海员,常年都在远洋船上,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
后来,桑洛在爸妈离婚的那年,终于有机会见到盛珂爸爸的照片,是在孙笑云捧着盛珂爸爸的遗照穿过金仓县城中心老城区那条长长的青石板路的时候。
在家里练钢琴的桑洛在偷懒的间隙听到从外头隐约飘来了吹拉弹奏、敲锣打鼓的阵阵哀乐,穿透紧闭的窗户刺激到她的鼓膜,并且越来越近。等她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乐队正好经过。
就这样,她见到了穿着一身黑衣的孙笑云,以及跟在旁边哭哭啼啼的盛珂,晶莹的鼻涕串儿流了好长。
桑洛见状,一溜小跑追了上去,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了盛珂手里。
和盛珂当了两年的放学搭子,她太熟悉盛珂的手了。如果接力比赛的选手之间都能有这样的默契,大抵就不会出现频繁掉棒的事故了。
悲悲戚戚的队伍继续逶迤前行,哭声一片,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忽然出现在队伍里的桑洛,她像一个不经意之间不小心打了岔的陌生人,退回到了路边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的队列之中。
这是桑洛第一次见到男生哭成这样,比起爱哭鼻子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知怎的,桑洛心里忽然冒出了臧克家的诗。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从本质上来讲,她和盛珂同是天涯沦落人。
听奶奶说,盛珂的爸爸出远洋的时候遇到海难,一下子就被浪头卷到了海里。
孙笑云从殡仪馆租赁的那抬水晶棺材里,没有人,只有花。
盛珂请了两天假。
班主任派东路队小队长桑洛回家路上顺便把这两天的作业和试卷带给盛珂。
若是放在平时,奶奶是不高兴桑洛往巷子最后头那块儿跑的。不过,只要不在奶奶面前说漏嘴,她也并不知道。
她敲开盛珂家的门时,来开门的是头上别着白花发卡、袖子上挽着黑袖章的孙笑云。
“盛珂妈妈,这是老师让我带过来的作业。”
“谢谢。”孙笑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却显得没精打采,“你要进来坐一会儿吗?盛珂在里面呢。”
桑洛看到了袖章上醒目的“奠”字,也闻到了房间里传出的线香味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了吧,我奶奶让我早点回家吃饭。”
“好,那等我把家里收拾一下,下次再让盛珂喊你来玩。”
“好。”桑洛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问道,“盛珂什么时候回学校呀?”
“下个星期就回。”
“他还好吗?”桑洛下意识地往屋子里瞄了一眼。
“对了,你在这里等一下。”
不一会儿,孙笑云从里间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沓毛巾。
“这个拿回去给你奶奶,帮我跟你奶奶说声谢谢,我改天再去你家。”
“好的。”虽不明就里,桑洛还是点点头,接了过来。
“还有这个手帕,是你的吧?”孙笑云摊开的手掌上还有东西。
“对的。”桑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
“已经洗干净了,谢谢你。”
“那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见。”
“路上小心。”
桑洛走到楼下,抖开了手里攥着的手帕,里外里看了两遍。上面既没有绣着自己的名字,也没有任何个人性的标记。
回家之后,桑洛将孙笑云给的毛巾交给了奶奶。
“盛珂妈妈给的毛巾,说谢谢你。她为什么要谢你呀?还有,她为什么要给毛巾呀?”桑洛心生好奇。
“毛巾是让帮忙的人拿回去擦洗除晦气的。”
“我们家帮忙了?”
“我前几天上了人情。”
“什么是上人情?”
“就是给份子钱。”
“为什么你要给啊?”桑洛没看出来奶奶平时和盛珂家有什么打交道的地方。
“小孩子哪儿来这么多的为什么?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的,帮衬帮衬是应该的。”
听说,桑文军和孙笑云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谈婚论嫁的地步,可是临了却被奶奶给拆散了,说桑家配不上孙家。
孙笑云是金仓县服装厂厂长的女儿,这个身份一直维持到服装厂在国企改革浪潮中关闭以及孙厂长提前退休。
至于为何孙笑云现在住在筒子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