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瞻一定想不到,身边的女孩子此时白日梦已经做了几个来回。他现在只想让别人看到他跟往常一样,依然风流倜傥,忙着欢场作乐。不,要比往常更风流快活,不能表现出任何颓萎。只有这样,周围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才能够相信,他只是一个沉迷于男女之情的普通的军官。 车子路过外白渡桥,桥上行人寥寥。晴柔要华子瞻停下车来,说要下车走走。华子瞻把车停在桥头一边,两人肩并肩走到桥上。晴柔扶着栏杆朝江面上望去。水里的月影飘飘荡荡,江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晴柔耸耸肩,把围巾拉高,脖子缩进围巾里。华子瞻见状,脱下大衣,给晴柔披在身上。华子瞻的大衣,沉重有力,就像他的人一样,可以依靠,值得信赖。晴柔瘦瘦的身子深深陷进这件宽大的大衣里,仿佛有一只强壮的臂膀紧紧拥着她。 华子瞻并不看她,两只胳膊肘拄在栏杆上,眼睛望着水面,问她:“叶小姐家境优越,为何会想到来警备司令部做事?”叶晴柔看了他一眼,月色下,华子瞻高挺的鼻梁衬得那张脸更加冷峻。夜色清晰地勾勒出他的侧影,笔直的鼻梁,像一把尺,鼻尖的弧度刚刚好,既不太尖显得奸诈,也不钝得使人蠢相。叶晴柔心中暗暗赞叹。 她告诉华子瞻,自己想做一个独立女性,不想依附任何男人。华子瞻回过头来,深深地盯着她的眼睛,说:“这乱世之中,连男人都难保全自己,何况是你一介弱女子。”晴柔不服气地说:“女子虽体格柔弱,但意志坚强,男人能做到的,女子也一样可以做到。”华子瞻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只得赞同地点点头。 想到她刚刚从军统脱身,他又问道:“军统那些人,没把你怎么样吧?你被他们抓走,不害怕吗?独立的想法没有受到影响?”晴柔说:“刚刚进去的时候,是有点儿怕。但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救我的。后来想想,大不了一死,心中就坦然多了。”华子瞻问:“你不怕死吗?”晴柔说:“生死有命,怕也没有用。怕了反而失了风格,白白落得被人耻笑。”华子瞻笑道:“倒没想到叶小姐还是个女中豪杰。”叶晴柔这时盯着华子瞻的眼睛问道:“华先生,你觉得学生们做的对吗?”华子瞻没想到叶晴柔在试探自己,但长期的潜伏早已让他养成了说话滴水不漏的习惯,他说:“对,也不对。想救自己的老师,这没错。但是还没搞清楚这老师做了什么,就要硬生生把他从大牢里救出来,这不对。何况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救人,也确实欠考虑,可能人还没救出来,自己倒先折进去了。”叶晴柔一边观察他,一边接着说:“其实警备司令部也不安全吧?我有天晚上回去,发现我们处长办公室里有人。”华子瞻这时才意识到,叶晴柔可能已经对他有所怀疑,于是装作吃惊的样子道:“哦?什么时候的事?你没有报告上峰吗?”叶晴柔意有所指地看着华子瞻说:“也许他做的也不是错事,可能做错的,是我们呢?”华子瞻笑笑,说:“叶小姐真是善于反思。你跟那些学生一样,出发点是好的。”叶晴柔看不透他,便说道:“我也是从学生过来的,他们做的那些事,我也都做过。” 月光清冷,夜凉如水,阵阵江风袭来,让叶晴柔觉得无比舒爽。她愿意一直在这里,跟他在一起,至少这一刻,他是完全属于她的,她也属于他。 想到这里,她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吓了一跳。他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一个流连欢场的花花公子,难道就因为他曾经救了她?她忙着驱赶心中这可怕的想法,可这荒唐的念头,已经开始在她心中悄悄地生根、发芽...... 华子瞻看看手表,已经七点了。他问晴柔:“饿了吧?带你去吃点东西。”晴柔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们一路开到了百乐门跳舞厅。百乐门舞厅外霓虹闪烁,彩灯流转。门口卖烟的、卖花的、黄包车、小汽车加上来往的行人,熙熙攘攘。这舞厅建的一共有三层,再往上是堆叠几层的巨大灯柱,到了晚上,舞厅上的玻璃灯柱通体透明,熠熠生辉,这里是上海各界达官显贵们消遣社交的聚集地。 他们进去先在宴会厅吃了点东西,然后又上到二楼的跳舞厅。这跳舞厅是一个圆形的舞池,舞池地板用汽车钢板支托,当人们在上面翩翩起舞时,地板也随着音乐微微颤动,所以又叫做弹簧地板。叶晴柔很少来这种地方,一来姑妈管得严,月桢也很少来,自然不会带她来;再者她自己也不很喜欢这种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地方。这次跟华子瞻来,却完全是另一种感受,她相信他,仰慕他,愿意跟他去到任何地方。 一进舞厅,大家纷纷侧目,华子瞻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一路上不断跟人打招呼。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叶晴柔身上,窃窃私语。显然,华先生不止一次带女伴来到这里,今天这位小姐这是华先生带来的新女朋友。晴柔想到这里,脸上显现出一丝不悦。华子瞻看到她表情的微妙变化,于是向她伸出臂弯。晴柔愣了一下,随即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心里却咚咚直跳,只低着眼睛不敢看他。 两人一落座,便有几个舞女围了过来跟华子瞻调笑,还邀他跳舞。华子瞻一一拒绝,对她们说道:“不好意思,各位小姐,我今天既没有买舞票,也有要事在身。我的要事,就是要陪好我身边的这位叶小姐。”众舞女们听他这么说,目光纷纷投向叶晴柔,叶晴柔心里一丝受用之余又觉得脸热耳红。舞女们正要散去,突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华先生!”叶晴柔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果绿色织金软缎旗袍,留着大波浪卷发的舞女刚刚下了场,盈盈地朝这边走来。这女人比其他舞女打扮都更考究,姿色也更胜一筹,但脸上却跟其他人一样,画着全套的浓重的妆。她瞄了晴柔一眼,走到华子瞻跟前说:“华先生今天有了新女伴,便不肯赏脸跟我们跳舞了?”华子瞻看到她忙站起身来说:“朱小姐真会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