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老宅这一路倒也算得上太平，马车连夜赶路，几日功夫便抵达了东岭县城。
东岭地处东南，气候湿润宜人，苏未池一行人入城时恰逢城内早集，北市的商贩们各个扯着嗓子叫喊，推销自家的糕饼首饰，百姓们在车流中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老宅呢，之前只听阿娘偶然提起过。”
雀月静静听着，不愿扰了娘子的兴致。
“那时她与爹爹就在此处成的婚，后来爹爹升了官，便举家迁往了京城，而后我才出生。”阿池半举着车帘，好奇地望着这城内的一人一房一草一木，像是窥见了十几年前她未曾见过的光景。
东岭城不大，出了北市后便入了民居。
车夫在一方大宅前勒住了马，跳下车板把马凳靠好，“苏娘子，此处便是老宅。”
东岭苏府门前，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下人，为首的是一个发鬓半白的老妪。大家都探着头朝车内望，这所宅子已经很久没有主人了，都想瞧瞧夫人留下的唯一子嗣是何等模样。只有那位老妪，恭敬地站在门侧候着。
阿池扶着雀月缓缓从厢内走出，一身淡粉色的绫罗裙，裙边绣着几朵含苞欲放的青莲，一头乌黑的长发盘作云髻，髻边簪了几支玉簪加以修饰，可谓一步一生莲，清丽娇嫩又不失闺阁女子的雅致。
“娘子。”阿池徐徐走来，老妪恭敬地向其行礼，旁的下人也纷纷跟上。
“不必多礼，我不讲究这些的。”说着慢慢扶起了弓着腰的老妪。“您是管家娘子吧，我这还是初次来老宅，不知如何称呼？”
“奴婢姓曾名凤，一路跟着夫人从将军府到这儿。”
“那我便唤你曾姨吧。曾姨既是母亲的旧属，我自会好好相待。”说完便回了个礼。
曾凤眉头微微皱起，眼里尽是哀思。“老奴不敢有其他奢望，只是有一事一直令我困惑，想求娘子解了奴婢的心结。”
“请讲。”
“夫人跟着老爷迁去了京城，留我在此处守着宅子，可这去京城没几年，夫人怎就…怎就…”说着说着一双老眼便晕满了泪花。
“夫人是奴婢瞧着长大的，身子一直康健，没有过什么大病，我写信去问我那不成器的小女，是否是她在夫人跟前没伺候好，她也不曾给我回信。娘子，您给奴婢讲讲，这是为何啊！”
曾凤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淌，耳边的碎发浸成一团，失了方才得体的模样。
“曾姨，此事日后再说吧。一路舟车劳顿，我也累了。”阿池苦笑一声，不愿再回忆那些痛苦的过往，径直地往宅内走了。
曾凤胡乱抹了抹泪水，急忙吩咐：“赶紧的，伺候娘子休息。”下人们即刻忙碌起来，沉寂了十几年的东州老宅又恢复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曾凤给阿池安排的屋子，是齐蔚嫁如苏府之初，为未来孩儿亲手装潢布置的，只是没料到那么早便迁去了京城，不曾有住的机会。十几年的搁置，屋内却没什么尘土，可见下人们费了些心力。
阿池刚走入这个屋子，便有一股亲近感扑面而来。桌椅床柜，都是由阿娘喜爱的紫檀木制成，上面精细地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花案，栩栩如生，好似把阿娘生前的花院子搬了来，活生生塞进这木头里。
坐在床上，窗外一方清池映入眼帘，她抿着嘴笑了笑，自言自语：“瞧着这方特意安置的池水，我倒是懂了为何阿娘当初说我的名字在我出生前就定下了。”
苏夫人曾在她耳边说过，嫁入苏府之时，就想好了未来孩儿的名字。若是生的男儿呢，便叫炳池，一火一水，可烈可柔，倒也求得安稳；若是生的女儿呢，便叫未池，得了这水的柔性，又免了其中的寡淡。
或许是这名字的影响，引得她及其喜爱玩水，只是随着年岁增长，这爱好渐渐收敛了去，府中的洛池也早已用作莲池，不再蓄水供人玩乐。
“没想到阿娘平日里拦着我玩水，却在我生前为我修了一方清池，虽不如洛池秀丽，倒也还能瞧瞧。”说完撇了撇嘴。
“是是是，不如不如。我倒是瞧着娘子心中的喜意都快跃上眉梢了。”雀月一边走一边笑，惹得怀中的水摇摇晃晃洒了几分。
“你这坏丫头，还敢在我面前嗤笑我。”阿池瞪着眼睛，故作恐吓的模样。“要是把我洗漱的水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雀月放下怀中的水盆就跑，“那我出去笑！”逗得阿池连忙赶去追她。
曾凤站在远处，遥遥望着主仆俩嬉戏打闹。她虽为老人却丝毫不显佝偻姿态，于是岁月只好在她脸上留下道道深痕，发鬓间点染大片白丝，来宣告她已耳顺的年纪。她盈盈笑着，一块块老斑被褶皱捏搓得圆润，显得甚是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