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喘了口气,说不清是因为热,还是因为忆及过去种种。
放弃职业生涯,对骆鸣而言是件比死还让他难受的事情,可他偏偏还是选择了退役。
邱雨不受控地去想去猜,亲自宣布退役的时候,他伤心吗,还是绝望更多一点?
她的心突然痛得很厉害。
“邱雨。”似有一声呼唤从外传来,却被耳罩阻拦溃散。
听错了吗?
邱雨迟钝地去摘耳机。
眼前却倏然压下团阴影,顿在半空的手指被一把抓住,耳朵随即挣脱闷热的海绵套,声音携着微风稳稳落下:“冯笑去拍其他镜头了,她要你把电脑放去前台。”
明明只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告知,却仿佛一把细碎的沙砾兜头洒落,她眼睫轻颤,不自觉地仰起脸,琥珀色的瞳孔泛浅又泛深,像惶惶不安的猫眼睛。
又是这副害怕的样子!骆鸣的不悦再次升起。只是平常的告知而已,怎么搞得像是他在欺负她一样?
想到这里,骆鸣不由绷紧唇,迅速松手将耳机往笔记本上重重一挂,转身大步离去。
邱雨愣住。
他是在责怪自己没能及时回应他吗?不然如何解释他突如其来的脾气?
某种熟悉之感袭上心头。
这天晚上,邱雨少有地梦到了十八岁的自己。
那是个还在新阳的夜晚,空气里萦绕着无尽的闷热与潮湿,路边停了辆装载生鲜蔬果的卡车,几个人不断来回卸货。
卸货点附近有片夜市,五颜六色的招牌一眼望不到头,翻炒声吆喝声激烈地冲击耳膜,食客在蒸腾的锅气里不断穿梭。
邱雨又一次把装满食物的塑胶框放在生鲜店门口,想擦把扑了满脸的汗水,胳膊却在止不住地轻颤。
“小雨,歇一会吧。”一直关照她的大婶看不下去,拉她去路边。
高温的夜晚,马路牙子发烫,却也总比干站着强。邱雨坐下去,揪着工作马甲聊胜于无地扇风,突然听见几声谩骂。
附近,几个从夜市晚归的醉汉不知为何发生口角,相互推了几把不过瘾,竟顺手操起生鲜店的工具打起来。
生鲜店最近减员节流,晚上上班的年轻人没几个,边上年轻店员刚要劝,就被红了眼的醉汉打破头。
她原本打算躲在一边,但在看见大婶被人推到后,身体却本能地冲上去。
殴打大婶的是个花臂男人,体格顶邱雨两个半,对扑过来的女孩子毫不在意,把人掀开后,抬起个装土豆的塑胶框。
眼见重物当头砸下,她却想也不想地转身张开胳膊护住大婶。眼睛紧紧闭上,可咚的一声闷响后,却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土豆在脚边滚了一地,耳边又传来一声击打,醉汉凄惨地嚎叫,她抖着肩膀回头,正与往下挥动的胳膊撞个正着。
砰——又是一下击打,音波很重地扩散开,空气跟着一起发颤。
邱雨盯着那道陌生背影,半天反应不过来。
怎么有人会带着如此大的反应……为她吗?
可她不认识他。
耳边砰砰不断,着魔似的。
不远处,另一个年轻男人大叫:“骆鸣,快住手!”
邱雨被喊回了神,扫一眼醉汉流血的嘴角,慌慌地去拽那人胳膊。
手指抓住坚实的肌理,汗渍与滚热让她心里一动,脱口:“别打了,你会出事的。”
细声细气的担忧里,对方一顿,蓄势待发的拳头没有落下。
这让邱雨有了机会近距离观察他。
不似本地钝感过重的外貌,男人侧脸轮廓冷硬俊朗,就是骑在醉汉身上的姿势不太雅观。
感受到邱雨打量的视线,他扭头,皱着眉,眼中凶戾不减,绷着唇角不耐道:“放手。”
很冲的脾气,她却意外地不肯放手。
现在,二十二岁的邱雨,在梦中定定注视着二十四岁的骆鸣。
四年的时间只是一层薄纱,骆鸣沉郁的眸光与现在并无不同。见她不动,他干脆自顾自地捉住她的手指,将她拨开。
十指交缠的温热从梦境传至现实,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地夺眶而出。
邱雨从梦中彻底抽离,呜咽着,于一片蒙蒙水雾中抬起手掌,轻覆在眼睛上方。
为什么要哭呢?
或许是出于怀念,亦或许……是为了那永难忘记的过去。
七月初,明江市青少年网球锦标赛开打,共计三天。
比赛场地设在新建的体育综合体内,风景优美,却离市中心很有些距离,为了保证郁霏的比赛状态,杨舒晴干脆在那边定了酒店,同时也给邱雨提前一天放了假。
邱雨拿着杨舒晴结好加班费的工资,临时决定回去看下母亲。
她等杨舒晴中午带郁霏离开后就出发,乘动车从明江到邻省的济北,又坐大巴到济北下辖的小镇合渠,将近五个小时后,邱雨终于站在住了十多年的筒子楼前。
此时已是夕阳满天。
这边是外公外婆以前单位分的房子,住户大多从小看她到大,楼底纳凉的老人还认得邱雨,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冲她招呼:“小雨,回来看你妈啊。”
邱雨浅浅笑着应下,一口气爬到顶楼。
走廊右侧是半人高的护栏,左侧是住户房门,她家在最里面,外门拉开稍许。
有客人?
她走过去,手指还未碰到生锈的门沿,忽听里面尖声昂道:“这么多年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要你给点钱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