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毕早膳,照例要到前头坊里帮忙处理事务。有饭食压胃,虽有些精神恍惚,却不至行动失常。忙到中午,进了午膳,只觉脑中一片激跃,半点困劲儿也无。
许是活动开了,宋子星暗想。
下午上工时,他不过才盯了一刻,何姑母便从后头院里出来了。见他便道:“呀,这是怎么了?”
宋子星不知如何,有些呆呆木木的,如常般施礼:“伯母”。
何姑母走至近前,满脸焦急:“你快后头歇着去,怎么熬成这样。”
宋子星闻言惊异,何姑母急切不已,自侧室取了铜镜给他:“想是昨夜没歇好?很该歇着才是。”
宋子星往镜里瞧了瞧,满眼通红血丝,两个乌青眼袋垂着,像叫人打了一般。
他原生得白,面上没什么瑕疵,这份乌青便格外突兀些。
何姑母依旧满脸焦急:“为我家事叫公子如此,我们实在问心有愧。”
宋子星观她面色一二,知已无大碍。顺势告辞道: “却是昨夜没歇好,伯母若已痊愈,晚辈便再往后头暂歇一二。”
“快去,快去”,何姑母连连催他,恨不能以手相拽。
宋子星应声施礼告辞,往后院去了。
阖窗与软榻上躺下,只觉身子歇了,精神犹活跃着。
宋子星摇摇头,起身放下帘子。娇娇这院,为与窗外碧竹应和,帘帐一应皆用绿色。
不是鲜绿,而是种极淡草绿。不知什么染成,凑近时,可嗅淡淡草香。
总叫人不觉想起,阳春三月,陌上花开,绿草如茵。
宋子星对着满室柔和绿光,看着屋棱想心事。
碧梧书院哪位山长,等闲不见人,如何才能拜会一二呢。
他于此处人生地不熟,苦思一圈也未想着。
精神耗尽,倒不知不觉睡去了。
这一睡睡得极沉,梦中尽是在潜川书院日子。六艺、诗词、策问、史略,满山绿荫,翰墨清香。悠悠荡荡,无限美好少年时光。
醒来时,天蒙蒙亮。照这节气,天亮得早算,应是五更前后。
送饭僮仆还未来,宋子星穿衣起身,盥洗清洁一番朝外去。
“我有些东西要买,趁早往外头逛逛。不必给我送饭了,另劳你们告诉慧芳姑娘一声儿。”,在厨房外寻着个管事,宋子星塞过些散碎银子。
那管事并不肯收,连连推拒。宋子星并不纠缠,塞过银子便走了。
走角门出了院子,天已是将明的青灰色。太阳在地平线下卧着,只待一跃而出。
宋子星走下埠头石阶,照顾着雇了艘载人行船:“我想去碧梧书院。”
“哎,三十文。”,船家答应着报了价钱,取竹竿撑离埠头,又以桨荡开碧波。
宋子星取倒了一盏桌上大叶茶慢慢喝,刚喝完,便见太阳跃出地线。
金光四射,霎时芳华。
桨橹悠悠,碧波荡荡,茶香萦舌,满目晴好天光。
他只无心赏景,大脑飞速运转,于心中估量盘算,如何入得书院,求见山长。
想了一圈,并无什么稳妥主意。两个不成形计划,叫他自个儿推敲一会儿后,逐渐推翻。
宋子星很有些烦急,为解心情焦躁,索性住了思索,扭身去看船畔碧波。
悠悠柔柔,无限缱绻,舒缓怡悦人心。
宋子星于这般半出神中,闻得船家报信:“公子,到了。”
回神看岸上,杨柳成荫,掩映着一座精雅书院。绿色匾额,金字大书。
“碧梧书院”。
谢过船家,宋子星起身下了船。走河埠头上岸,细细打量书院。
江南这边最常见青瓦白墙式样,比寻常民居大上许多。走过外间枝叶遮蔽,站在门近首处,可望院内一颗极大梧桐。
大约,碧梧之名,由此而来。
卯时前后,正有无数学子携书箱自院门入。宋子星在门前略打量会儿,便转开,往树荫下一个饭摊儿坐了。
“要点儿什么?”,摊主是个三十左右中年男子,边揩抹桌子边问。
宋子星打量着旁人所食,依样点了些:“要一份甜豆花儿,一份油炸果。”
“哎”,摊主答应着下去,不一会儿,便送了东西上来。
宋子星取了汤匙,慢慢搅那豆花儿。丝丝热气,由碗中冒出。
摊主觑着人不多,又送过一小碟碧绿韭花:“我自家做的,您尝尝。浇在豆花上,或拿果子蘸都好吃。”
“哎,多谢”,宋子星答应着,依言拿油炸果儿去蘸那韭花。
碧绿汤汁,一股儿香辣韭气,不知拿什么调的。
他原不喜吃油腻之物,顺着众人,入乡随俗式地点了油炸果子。正看着没法下口,得了这鲜辣韭花。清鲜之气一冲,油腻仿佛淡了九分。
宋子星也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左右也无事做。照摊主指点,将豆花儿和果子慢慢吃了。
因吃得慢,吃尽时,书院门前已没几个学生,摊上亦只剩了稀稀散散两三个食客。
又过一刻,门前学子尽了。两个僮仆出来扫街,扫毕转回,将院门关上。
宋子星看着关了院门,将碗箸放下,招呼摊主:“请问可有清茶。”
“哎,有”,摊主答应着,自木推车底下掏出个大茶壶,取粗瓷碗倒了一碗茶。
宋子星取出一块七八钱重的碎银,放在桌上:“多劳您了,这是谢您的。”
摊主极认真的推拒:“不敢,不敢,用不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