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说的话,未免太过仓促。
可是余晖看上去是铁了心要说,她不好再打断,及时住嘴。
她放任自己的目光在建筑群之间逡巡,后悔不久前为什么要提出那个问题。
他们可以若无其事地游览完佛罗伦萨,若无其事地找个机会分别,若无其事地等待下一次重逢。
不用非得现在说。
也许将来他们会遇到无数个比这次更好的时机,到时候再揭开这一幕也不会太迟,也更顺理成章。
她的目光从建筑群转移到地面,余晖还没有开始讲述,他沉默有太久。
她没出声,并祈祷他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转变心意。
他沉默时头垂下去,也许他在凝视一道很久之前烙印上去的瘢痕,到现在都还没愈合。平时他可以当做这条疤从没存在过,但偶尔想起来,也会想把手覆上去,感受带起的、细密的疼痛。
这种疤痕是触摸不到的,于是他感受到的只有自己在细微颤动的身体,长久之后,人会和那道疤融为一体。
她凝视着脚下的砖块,布着不易察觉的一道裂缝,粗暴地把它分成两个部分。
她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他人揭开伤疤时的疼痛,只是二十多年来的生活习惯告诉她应当要尊重别人,应该理解对方开口阐述时的痛苦。
不是不会共情,而是她多年以来给予伤疤的人一直是她自己,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有资格。
来的时候她往腕上戴了表,手表已经带上了体温,她伸手触摸的时候还是凉得过分。她一分一秒地数,再过十秒她就打断。
十,九,八……
她期望余晖不要再说话。
三,二,一……
她松了一口气。
零。
她适时出口打破这份沉寂:“余晖。”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话可说,迟钝地站在原地。街道吹过的风让她清醒过来一些,但似乎作用不大。
余晖没抬头,说话嗓音紧绷:“可以再等一下吗?”
他原本想尝试把这件事平淡地说出来,竭力之后,发现自己做不到。
“不等了。”薄暮的喉咙干涩,她自欺欺人地想,是风的缘故,“过时不候。还要麻烦你下次讲,现在我有话要说。”
一个转移话题的好方法。
余晖还是不抬头,他轻轻笑了一下,这声笑太轻,连风都抓不住。
“请讲。”他说。
堵着的一口气出去,薄暮浑身轻盈,感觉自己要飘飞出去。她把自己拽回来,直挺挺地按在地面上,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司汤达综合症,意味着我在创作的时候要承担苦难。”她说,语气淡淡,不带情绪。她只是单纯在陈述。
余晖把头抬起来了。薄暮瞥一眼他的表情之后转开,很正常,好像他之前没有因为注视疤痕而痛苦一样。
“你知道我的追求是什么?”
“做一个老小孩?”
薄暮愣一下,几个月前在巴黎说的话。
“那是我的座右铭。”她笑出声,“座右铭和追求毕竟还是不一样。”
余晖点头。薄暮有种错觉,他看上去莫名其妙地乖。
“是亲手杀死我自己。”她说到这里神采都灵动起来,犹如一副黑白画被泼上颜料。
余晖怔住,这个回答大部分人都不曾有过料想。
他第一反应是去观察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可见的伤痕。
薄暮大大方方。她今天出门时穿了件长袖,服帖地罩在她身上。她把袖子向上顺,露出光洁的手臂。
没有伤痕,她从不以这种方式伤害自己。
“别这样看我。”她嗤笑,“司汤达综合症不是抑郁症,甚至不是会导致自毁倾向的疾病。我说的杀死我自己也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那样不符合我的美学。”
“我记得你会随身带打火机。”
薄暮没想到余晖会提起这个。
“是。”她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上一阵,不消片刻掏出来一只,推销似的,“燃烧的艺术品,美感更上一截。”
余晖静静注视她手上的打火机,回忆之前在挪威,她一下下摁亮它,又一下下熄灭它的场景。
记得她说,“我是奇迹。”
“余晖。”思绪被她的话拉回来,“我那么相信自己是奇迹,所以任何人的评价,也许赞美、也许指责,我不在乎。任何对我作品指手画脚的人在我眼里都是……”她停顿了一下,刻意不说这个词,但冲他眨一下眼。
“所以只有我有资格给我留下伤疤。”她的谦逊是教养,明明她应当倨傲。
这种倨傲不是贬义词,是指她胸腔中充斥的自信,可以让她仰起头。
他之前怎么会认为她被别人关进笼子里?是她自己要进去的,如果有一天,有契机,她甚至会自己砸开笼子飞出来。
“每一次创作带给我的痛苦是撕裂的,它们堪堪够分开我的一部分组织。我继续创作,继续撕裂,一个疤痕反反复复被我使用,愈合了就再撕开一次。”她说,满不在乎,“同一个伤口疼久了会麻木,于是我继续去寻找下一个伤疤。”
“直到我……”她笑起来,不出声,肩膀一下下地抖动着,这些没有声音的笑环绕在她身边,“直到我能够顺利地把自己撕开,这才叫……”
明明是在阐述,她却像实实在在地接触到痛感,一边笑一边抽气,“这才叫亲手杀死我自己。”
余晖等了很久,笑意才渐止。
相处之间,她隐隐发现余晖的自卑,因为他直白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