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心,可那是一场他们姐弟之间的对话。没有他说话的份。
他是被苍婧骗回了旬安,又被她骗到圣泉宫,架在了苍祝的剑下。他没有资格说话,除了自保。
在剑下,程时得到了一番帝王的夸赞,“陵城侯果然是老实人,知道选什么。父皇选你当女婿,自然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皇家姻缘不过交换,先帝要换的就是陵城。那是先帝收拢诸侯封地的一步棋,而苍婧完成得很好。
那时的程时为了自全,于朝堂自请,愿永居旬安。这么些年,他学会了抚平恐惧,沉沦声色,因为他发现,除了陵城,他别无价值。
程时很快便复了平静,对苍婧行礼道,“今日是公主的生辰,见公主忧心多日,特赠公主解忧人数十。”
生辰?
苍婧回望花海,所以萧青非要今夜让她来这里。今天是她二十二岁的生辰,可她已经忘了这件事。
含笑就是萧青对她生辰的祝贺。
可她的生辰总是阴霾的,她也不曾过过的。皇族有公主出生算不得值得庆贺之事。
更闻说她出生之时,本是暴雨倾盆,忽天降雷火,梧桐灼之,司监曾道是恶兆不详。
以往过后,每逢她的生辰更不曾见到日月星辰,永远都是暗淡无光。
只怕是唯有含笑二字,能算得上是份贺礼了。
苍婧镇定片刻,素着往常一般回了礼,“有劳君侯了,佳人随侯就到。”
百里扶央闻之长吁短叹,礼尚往来,合琴凑戏,在一场皇族定下的姻缘里,她的心本该再无所动的。
“主人,我先行告退。”百里扶央行礼告退,他即将远行,也是最后一别了。
那些男子心领神会,匆匆而去。程时已是见怪不怪,依着礼数道谢亦作揖别去。
“程时。”苍婧叫住了他。程时不免震惊,从未一次,她会愿意与他多说上一句话的。
“公主何事吩咐?”
“为什么人的心会是暖的。”苍婧也不知是何等的困惑不解,才会使她问这个纵情声色,只顾风月的男子。
好像也只有他会明白吧。因为程时说过苍婧的心是冷的,而他的心是暖的。
程时愣了良久,渐渐僵了笑容,“因为爱。”
苍婧近乎呆滞,随后嗤之以鼻,“你们真是奇怪。爱?爱又是什么?”爱,她又怎么会拥有。
“公主总说我怕死,可有些人虽不怕死,倒怕得到。得到了就会失去,得不到的却想得到。这才更奇怪。”
程时阴柔的面庞很是深沉,瞳孔蒙上了一层雾,苍婧倒是难见他这副样子,不知可是想起了什么女子而深感触痛吧。
“可本宫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她不过一说,程时便就此沉默,许是当真戳了他的痛处,可程时却神色异常地盯着她,“公主真的没有,还是害怕得到。”
“本宫,”她的指紧紧抓着衣衫,心神难安,凝重的样子不知是在想人还是事,却听她低声颤道,“要么是这些东西本宫不配得到。”
世人所牵恼之事无非为情,程时重重一叹退了几步,“俗世梦一场,我还是把酒言欢好。”
此方想来,程时也觉得可笑。她问他为何人心会暖,而她的奴还在苦恼她为何不会笑了。
酒肆沉沦,借酒浇愁向来是世间肆意之人所为,那个不讨喜的骑奴当然不懂,与他在府前相遇,还是一副清高之态。
既是旧时主仆相见,就着礼,萧青理应敬程时一回礼,可萧青不过点头避身。
程时叫住了萧青,“你高升卫君,为何落寞。”
萧青对月独愁,“她变了,变得不认识了。”
也不知他说的是何人,程时饶有兴致地问,“谁?”
“那个灿若日月,笑颜如花的女子。”
程时迷惑不解,“你说的是何人?我怎未曾见过。”
萧青抬头稍显苦闷,眼中偏是柔暖,“主人。”
程时嘴角一僵,放声大笑,“你眼里的她,我才不认识。”
那个奴方清醒了几分,极为困惑道,“你说什么。”
程时饮了几口闷酒,“她从嫁我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比寒冰还要冷漠的女子,她从未笑过。”程时冷望萧青。
萧青闻之,怔怔不已,竟也泛红了眼,倔强道,“主人才不是生来那样,她爱笑,是她装着不会笑。”
程时笑尽了萧青的痴傻,一个奴竟然以为他看到的主人才是真切的。
但程时可以笑别人,却对自己笑不出来。
在旁人的眼里,程时活得随心,肆无忌惮地风花雪月,在王孙贵族里算得洒脱。可这份洒脱,不过是因为在与苍婧的姻缘里,他什么也不是。
苍婧只挥手让程时离去。程时显得孤落可怜,与她多载,她身披荣华,位高尊贵,却与其他人不同,总是显得不甚快乐,孤独多载。
好像除了萧青,就没有人知道如何让她快乐。
适逢正夜,花香正浓,微风惊起花中流萤。此夜,竟可见漫天熠熠辉光。
青俊少年恍惚就在苍婧眼前,他曾埋头为她植下花种。
他回身一笑,明目若星辰,那时他道, “终有一日,主人会在生辰看到漫天辉光。主人的生辰不是孽,是世间最好的时日,因为有它才有主人。”
“我的生辰是最好的时日?”
六月四日,大平煦阳公主的生辰,是最好的时日吗?
曾有何时,有泪盈眶,竟是滚烫的。
停留在苍婧指间的萤火,也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