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一去不过半月,就传来了他的死讯。
暴毙是得了何病?
无人知晓。
给程时开补药的侍医与苍祝推测,“怕是陵城侯用药过度,纵情声色而死。”
但那姬妾知道。程时是在吃药,却并非吃从侍医那里拿的补药,而是治心绞的药。
程时积郁在心,日日夜夜,已成疾。但这不能说,因为帝王一直认为程时在吃另一种药。
于是世间就认定了陵城侯程时死于声色犬马。
给程时看过毒的侍医,没敢多说。
那侍医本对程时道:“此毒蛊噬心,以陈伟所招,是合欢动情,方可解。”
程时还笑说,“我姬妾诸多,要解还不容易?”
可侍医没有看到此毒有解的痕迹。
程时恳请过苍祝:“臣所中情蛊一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此毒难堪至极。”
苍祝就下了封口令,没有人知道陵城侯那日在驿站中了情蛊。
姬妾远行,复望河畔三人,一声叹息。那头已是新的生活,新的人生,可惜那公主永远不知,程时为何而去。
这姬妾看在眼里,是程时这情蛊难解,噬咬了心脉,根本难治。因程时见之就心痛之人,不是姬妾中的任何一个。
中了情蛊,心更痛,他为之心痛的人,永远烙在了他心里。他做不到和别人合欢动情,连骗都骗不了自己。
程时只能又吃了很多心药,续着他的命,为了活着离开旬安。
程时说过,“我绝对不能死在旬安。不想任何人知道我死于情蛊。”
临时他写了封信,与信之人,字字在心。那时心更疼,脉更弱。
程时走时,让马车偷偷拐去了公主府,他掀开车帘看了那座府邸最后一眼。
府邸前又偏是苍婧与萧青相依相伴,同出同入。她的笑容恬静美好,与萧青一起,就似人世间一副绚烂之画。
程时看着他们,咳嗽不止。看了很久后,心痛难忍,才道,“走吧。”
程时让马车驶离。怎叹别时路长,程时开始说着和她过往的点点滴滴。他捂着心口,咳嗽得很厉害,他还要拉着姬妾说着与她的过往。
“心疼死了,只有说说才不疼。我兴许还能活着。”程时的理由便是这个。
姬妾也就只好陪着他说了,
他说,“她十二岁就因先帝一场梦嫁给我。那时候我还以为娶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人。谁知是个冷漠至极,让我根本不认识的人。我等了她四年,以为等得够长了。谁知道那一天才是她恨我的开始,”他说着哭了,“我不知啊,她倔强了四年,就是因为这碗杏花糕,软了心肠。”
马车在前行,他却还要回头偷偷看看。
姬妾劝道,“君侯别看了,看了心就疼。”
他心疼,却仍放不下车帘,“我最后悔两件事。第一件是用杏花糕骗了她。第二件是我没有勇气去见生孩子的她。如果换做萧青,一定会不一样。那个讨人厌的骑奴总是顾及她更多。”
他开始和旬安城刚上任的大将军比了,越比心脉越痛。
姬妾扶着他,宽慰道,“可君侯可以为公主付出性命。”
“那也不尽然。我既不能做到等她,我也怕死。当年我父亲给过我另一种药,我怕之后她会杀了我。你看陈伟他就死了,我还好选了迷药。”程时说着咳出了血。
姬妾给他擦了擦,不知安慰什么,就说,“那……那君侯比良玉侯好些,而且没人说是君侯的错。”
“是啊,我不懂。没人说过我错,只有他们说我错。她还用尽尊严告诉我,当日没有耐心去等,就失去了爱她的资格。”
“那君侯就不要说她了。”姬妾想拉下车帘。
但程时不肯,他就是要看着他们,“这世间真怪啊。她说我伤她,我不知她痛什么。她说她爱他痛心切骨,我却知那是痛。因此,看她为爱痛苦更让我难以承受。她痛苦,他痛苦,我也痛苦。那让她得到他不就好了?我以为这样谁都不会痛了。可为什么只剩下我痛了。”
“君侯,你爱不起她,你就放过自己吧。”
程时一直看着远处的他们,渐渐的,程时只在看她了,“她永远不会把笑容给我。”
这么些年形同陌路,别时风轻云淡。她的笑容从来不会属于他。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旬安城。
在路上,程时的咳嗽却越来越剧烈。他开始半梦半醒,开始说着更多的胡话。
一路上他想的自然是她。他的心里什么没有了,那情蛊就在咬着他。
“当时我如果再等一等,我与她会是怎么样的?会不会就再也没有那个骑奴什么事了?”程时稀里糊涂问姬妾。
姬妾摇摇头,回答不了。
程时一个人想着想着,笑出了泪,“断然等不到的吧。即便没有那日的杏花糕,她还是会回到旬安,她的选择依然是萧青。她要过她炙烈真诚,灿若日月的生活。她爱的人就是如此,无论我是怎么样的,她爱的那个就是萧青。除非这世上没有萧青。”
也许这是一个答案。
姬妾就顺着程时,“对,这世上如果没有大将军。公主总会妥协,她会和君侯相夫教子,相敬如宾。”
程时听了,迷迷糊糊睁开了眼,他的眼睛都凹了下去,“她的妥协里,会不会爱我?”
这对姬妾来说太难了,她道,“妾身不知什么是爱。”
程时又泄了气,睡了下去。
又过了几天,程时醒来,整个人已经瘦得厉害,他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先帝那场梦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