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归农眉头一皱,正要打压一下小狐狸的气焰,小狐狸的目光转向他,先开了口:“胡夫人说婢子卑贱,不配坐在这儿。”说到这里,她瞥了胡夫人一眼,眸子里透出三分自嘲、七分讥讽,“婢子向来有自知之明,不会硬逼着自己穷人穿罗衣。杨公子,您才是主人家,我家少爷是您下了帖子请的,我今日代少爷来。您一句话,若也说我不配,婢子起身走就是了。”
小狐狸面上在笑,语气柔缓,作客的礼数拿捏得恰到好处,但话中深意一下子就反客为主了,既将了杨归农一军,又刺了胡夫人。
主人家还没怎样,胡夫人第一个就疯了,忽然就窜了起来,动作敏捷得像一只被踹了窝的母兔子:“你、你说谁打肿脸充胖子?又是说谁,太把自己当碟子菜,在别人家里指手画脚?!你、你说清楚!”
哟,这理解能力,很不错呀。
小狐狸心平气和地笑:“您不能因为自己有心病,就要旁人什么话都不说吧?”
这一下子,胡夫人的窝儿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她又急又气,眼前发黑:“胡说!谁有心病!我有什么心病,你说!今日你不说清楚,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急切、狂躁的样子,似乎正印证了小狐狸的说法,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毫无说服力地反驳,“我能有什么心病,我没病。”一边说,一边僵着脖子坐了回去,硬生生把心里的一股气憋住了。
众人神态各异。
或有意无意地瞟向胡夫人,低头嗤笑;或暗叹胡家果然落魄了,堂堂的胡家夫人竟然这么上不得台面,被一个小妖治得死死的;或替胡夫人觉得尴尬,端起茶杯来掩饰;或遮遮掩掩,佩服地瞄小狐狸几眼,这小妖看着老实,长得也实在太过随意,没想到竟有些手段,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软柿子。
――凡人与妖是对头,总不好光明正大地钦佩小狐狸,只能遮遮掩掩的。
杨归农没料到,这个丑八怪竟是这么个硬骨头,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一开口虽然尽力在往斯文说法上靠,但粗人的声气一时是改不掉的:“小狐狸,三十年走在田东,三十年走在田西。姓梁的现在怕是连西田埂都走不上了,你还在逞,厄,逞那个口舌之快,给姓梁的树敌。”他正说得起劲,忽然发觉厅中一片静默,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很奇怪,站在墙边的四个迎客僮儿,不可思议地张着嘴,一脸的恨主不成钢,杨归农的底气忽然就弱了一些,“有这闲工夫,赶紧巴结巴结大家。”
小狐狸一本正经:“我家少爷姓梁丘,不姓梁。”
杨归农惊讶得张了张嘴,脸上一热,黝黑的脸成了酱红。
他正要补救,小狐狸又一本正经了:“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几不可察地一顿,瞧杨归农听见自己这里又错了,神色愈加狼狈了,“又不是专说我石家的,在座各位先时对石家百般笼络、逢迎,如今又迎上了您鹤年阁杨公子,不知这算不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一边说,目光一边从厅中众人身上扫过,有那脸皮薄的羞惭地垂了头,“胡家从前何等的尊荣,现今家道中落,这又是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胡夫人脸上一热,脖子一梗,当即就要出言辩驳,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胡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克制住了跳出来的冲动。亏吃多了,她总算学会用脑子了,若没有个万全的驳斥之词,岂不又会被狡猾的小狐狸绕进去,憋一肚子气?她艰难地咽下一口气,恨恨地听小狐狸后面的话,“鹤年阁殚精竭虑,辛苦谋划,必定是想在京中立足扎根,可杨公子若是为打老鼠伤了花瓶,恐怕要事与愿违了。”
众来客见风使舵,丝毫都不顾及和石家的旧交,算是已和石家撕破了脸,小狐狸也没必要顾及来客了,直接挑拨他们和杨家。
杨归农一愣,反问道:“老鼠?我打什么老鼠?哪里有老鼠?老鼠就老鼠,和花瓶又有什么关系?小狐狸,你别扯七扯八!”
四个僮儿无语凝噎、扶额抹汗。
来客更加面面相觑了,看主人家的眼光,大都不似先前那么敬重了。同时,为了避免又陷进突然静默的尴尬,大家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十分默契地向身边的客人搭话。我说一句“这茶真真不错”,你应一句“上好的木犀茶,杨公子花了不少心思呢”,他生硬地插上一句,把第二个人的意思再那么重复一遍“啊,对、对!肯定是花了大心思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云云。
效果不错,不枉小狐狸自贬为鼠了。
杨归农又狼狈又恼怒,又泄气又冤枉,苍天呀,他是真的、真的不知道哪里有老鼠啊!
比真金还真!
贝小侯爷贝彥川懒懒散散地,靠在东面第二个位子上,紧挨着最上首的荣安老侯爷,他原不应坐在这里,但像小狐狸一样,他是代贝老侯爷来的。确切地说,是贝老侯爷逼他来的。
自从知道不争气的女儿贝锦宜,以后帮衬不了儿子之后,贝老侯爷就不得不忍痛逼着宝贝儿子走上正途,一边逐步接手家里的斗妖馆,一边结交达官贵人。
贝彥川那个性子,自然受不了这个束缚。
杨宅花厅里,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就是长兴候夫人、胡夫人这样的徐老半娘,忒没意思。再不然,就是迟国公府魏小公爷那样的书呆子,无趣得很。原本,贝家和梁丘松小狐狸主仆早已结怨,但因小狐狸的长相太倒他胃口,他实在没兴致加入舌战。
这当儿,小狐狸一斗一个准儿,看她不可一世,贝彥川以貌取人的三观,竟暂时得到了纠正,他十分不得劲儿地皱了皱眉,打起精神,正式骂骂咧咧加入战团:“那梁丘松算个什么东西!傲气得很,从来都不拿正眼瞧人!这种人我早说过,甭管东田埂儿、西田埂儿,哪条埂儿上都难容得下他,迟早的事儿!如今怎么样,”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