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情过了几十年了,可万奎如今提起来仍是越来越气愤:“那小妾一听,顿时摆出一副大人大量的模样,说明日再照样给她做个清蒸鲤鱼,这事儿就算揭过了。我爹这才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他又忍寒挨冻,早早地就出了门,捉回一尾鲜活的鲤鱼。做好了立马就端过去。”
杜贤雨忍不住,问道:“这一回,那小妾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长兴侯夫人的眉结,打得更紧了,接口就应道:“那贱……”突然意识到,在小辈面前失了分寸,停了一停,放缓了口气,“那小妾正在兴头上,自不会草草收手。”
万奎点点头,道:“这一次,小妾倒没再挑菜色的毛病。只是笑眯眯地说,她忽然没有什么胃口,叫我爹端给阿财吃。”
胡夫人听入了神,愕然道:“阿财是谁?”
万奎:“客栈里养的大黑狗!”
众人皆惊,竟不知如何开骂了。
万奎:“我爹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那小妾一听,拉着县官儿又不依了,说什么原以为跟着他能吃香的、喝辣的,谁成想,到头儿来连个乡巴佬儿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客栈老板一面点头哈腰地赔着小心,一面斥责我爹,客人要你管阿财叫爷爷,你也得应着!去!给你爷爷送吃的!”
万奎眼睛里冒着火:“我爹再忍不了了,把一盘清蒸鲤鱼往地上一砸,大吼一声道我是你爷爷,你爷爷我不伺候了!话一说完,扬长而去。把个客栈老板晾得愣了好半天。”
万奎快语连珠,学得惟妙惟肖,说得众人都觉得仿佛那小妾、县官儿和客栈老板就在眼面前,颇有同仇敌忾之感,不禁都痛痛快快地舒了口气。
杜贤雨笑道:“砸得好!砸得妙!”
万奎看了杜贤雨一眼,不喜反愁:“畅快是畅快了,可代价还是得自己承担。很快,我爹气性冲、行事冲动的名声,就传遍了整个镇子。再没有其他客栈,敢请他当厨房伙计了。家里越发地贫寒了。恰在那时候,家中祖母染了病,没钱医治,生生拖着――”直肠子的万奎,凡事都不遮掩,此时他颇为动情,眼圈一红,几乎要流下猛男泪来,“我爹又急又愧,再顾不了别的,跑到先前的老板跟前低声下气相求。”他顿了一顿,嘴角微微抽动,“那老板气有不顺,直等到我爹跪下苦苦地磕头,又允诺只要先前一半的工钱,那老板才动心收了他。可等当月发工钱的时候,我祖母已经从小病拖成了大病,活神仙都救不了了!”
大家的心头,都笼上了一层乌云。
久久无人开口。
良久,还是万奎打破沉寂。
他的口气,也变得越来越苦涩了:“我爹大受打击,他的气性慢慢地也就磨没了。他不再争了,也不再犟了。不管客人们有什么要求,即便是百般委屈,他也无有不应。做小伏低惯了,客栈里的其他伙计,也都不把他当回事了。要打就打、要骂就骂。最恼人的是――”万奎神情复杂,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很凶,“连我爹自己都认为那些伙计的所为,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当众人还沉浸在声默气闷之中时,万奎的口气又发生了转变,他直爽地笑了起来:“再后来,我爹就遇到了石老太爷!”
梁丘松向来把外祖父敬若天神,此时,他听万奎的每一字每一句,全是亲亲热热的感激怀念,他看起来虽然清冷自持,但心里早就滚烫了。
万奎的声气没那么急了,平缓了些许:“有一回,石老太爷住进了客栈。――听我爹说啊,当时石老太爷是来我们镇子上,找冯大夫给石大老爷治腿的。”
荣安老侯爷挪了挪拐杖,唔了一声,用追忆往昔的声调,嘟嘟囔囔说道:“是有这么回事,东墨是个疼儿女的。他自己小时吃尽了苦,总觉得不该让儿女们走了他的老路。旭渊被妖物伤瘸了腿之后,他日夜悬心,到处托人打听好大夫。好容易带回了冯大夫,可因瘸的时日太久了,终究无力回天了。”
万奎又道:“冯大夫也医不好石大老爷是后话。可听我爹说,当时,一找到冯大夫,石老太爷高兴得,活像是吃了神仙真人的仙丹似的!走路带风、神采毕现。好家伙!一回到客栈,就请所有的客人、跑堂的、店伙计喝女儿红,人手一坛啊。”
荣安老侯爷笑道:“东墨一辈子都大方。”
万奎皱紧了眉,那一股子凶相,又显露出来了:“我爹的那坛,哼,照旧又被厨房里的另一个伙计马三儿心安理得顺走了!可我爹他觉得再平常不过,总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一套!”
万奎重重透了口气,一边回忆他爹说过一遍又一遍的场景,一边讲给大家伙儿听。
……
宜来客栈的厨房里。
年轻的万父正背对门口儿,站在灶台边上忙活着下饺子。马三儿和跑堂的进来了。跑堂的朝万父努努嘴:“你拿了他的女儿红,不说一声?”马三儿不以为然地哼道:“一条不叫的狗而已,有什么好说的!”跑堂的说道:“也对,只怕阿财比他还强些。”
两人正不怀好意地笑着,万父忽回过身,欠身道:“唉唉,你拿就是。”马三儿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要拿就拿,还用得着你点头答应?!”万父的腰勾得更低了,连连赔笑道:“是!是!”
两人轰然大笑,轻视的意味更浓了。
同一天,晚些时候。
万父正坐在灶前,添火烧水。
年轻的石老太爷抱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万父连忙站起来,躬身笑道:“马三儿他不在,我给您找他去。”
石老太爷道:“我就不能是来找你的?”
万父很是吃惊。
石老太爷把酒往他身前一递,道:“这是你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