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柔捻起一片麻辣牛肉往火锅里涮,坐在对面的男人被蒸腾的白气熏得面容模糊。
他叫什么来着?聂星柔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
麻辣牛肉涮好,她夹回碗里,趁机将包里的手机挪到腿上,偷看和大姑妈的聊天记录。这是大姑妈介绍的相亲对象,博士学位,现在是荷城大学副教授,年薪三十万。
找到了,对面的男人叫程琛。
程琛夹着的毛肚在红油锅中上下起伏。他一点也不在意毛肚被烫成车胎皮,只是专心地说着自己的话题。
从进火锅店到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分钟,程琛就一直在说所在学院的学术成果。
聂星柔笑得敷衍,准备将烫好的牛肉转到味碟,“荷城大学人文学院是挺厉害的。”
程琛的嘴角翘得老高:“那当然,学校教研水平一流。哦对了,聂小姐就读于荷城大学底下的南湖学院,是个三本吧?”
这话听着奇怪,但聂星柔还是点了头。
“你来过本校没?”程琛问。
筷尖的牛肉掉到了味碟,麻油飞溅,聂星柔的灰色毛衣上多了一块深色的污渍。她拿纸轻拭,油斑越来越大,如同按捺不住的心烦。
说了半天,原来在这里等她呢。
她抬头,盯着程琛:“去贵校上过厕所。”
对方也不恼:“也是,三本院校的嘛,也没机会来本校。等我有空,我带你参观本校,感受百年老校的学术底蕴。”
聂星柔将麻辣牛肉从味碟中捞出吃掉。牛肉鲜嫩香麻,她只是机械地咀嚼,完全失去了品尝的心思。
*
吃完饭结账,程琛在前台站了好半天,服务员走到聂星柔面前。服务员说:“您的朋友手机没电了,现金不够付账。他要我来问问,您能帮忙付账吗?”
相亲的次数多了,什么怪人都能遇上。聂星柔不想让心情被这种人破坏,拿出手机买单后,直接走出火锅店。
火锅店位于繁华的商业街,聂星柔决定逛一逛再回家。
她走了半条街,看到了一间婚纱店。店面橱窗摆着一白一粉两件婚纱,她站在粉色的缎面婚纱前,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相亲,全拜粉色婚纱所赐。
聂星柔六岁时,妈妈抽中超市特等奖,一家三口获得欧洲十日游的机会。
旅行行程中有一个景点是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术馆,美术馆最著名的画作是“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大家忙着看名画,聂星柔却被另一幅名不见经传的油画迷住了。
画中的少女穿着粉色缎面长裙,好看到让聂星柔移不开眼。对六岁的她而言,配得上这条裙子的盛大场面,只有婚礼了。
她兴奋地对妈妈说:“妈妈,我结婚的时候要穿这条粉裙子。”
聂妈妈在上周的家庭聚餐上提到了这件事,大姑妈也在。大姑妈笑出声:“哎哟,穿粉裙子结婚的都是二婚。你六岁就想着二婚啦?”
桌上笑成一片,聂星柔默默放了筷子。
大姑妈没察觉她的情绪不对,还在说:“你再不找对象,真的只能嫁给离婚男人了。姑妈手里还攒了个三十一岁的优质男青年,微信推给你啊。”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理想婚纱被人说是二婚才穿的,理想爱情连影子都没有。现在她还被家人逼着和这种隐形装逼犯同桌吃饭,对方还要靠打压她的学历获得快感。
理想和现实,真是差得老远老远。
这时,聂星柔的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
“今天相亲那女的瞧我的眼神挺热络,应该是很喜欢我。她老拿话激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给我留下印象。我怕她缠着我,故意说手机没电,要她买单。”
“我的形象没所谓,主要是怕她跑去学校追求我,影响不好。”
“以后别给我找年纪这么大的,我要二十五岁以下的。大学毕业学校起码是211,三本都是垃圾学校。”
“要个子矮点儿,身材丰满一点的。像聂星柔那样,肯定生不出儿子。”
聂星柔搓了搓毛衣上的污渍,加快步伐,走到程琛的面前。
两人对视,程琛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反而疑惑地看向聂星柔:“你这人有没有礼貌,居然偷听别人打电话?”
“没有礼貌”的聂星柔点出微信收款码,说:“能打电话了啊?那行吧,刚才说手机有电就买单。现在我也不要你付全款了,火锅钱AA,给我175.3。”
她有一肚子火,但没必要对这种人说。程琛有一套强大的自恋系统,不管聂星柔说什么,他都会曲解成——“你故意引起我注意”。
收了钱,聂星柔掉头就走,将那些破口大骂抛之脑后。
走到商业街出口,聂星柔想叫车回家,却发现打车软件上有二十多个人排队等车。烦躁感又爬上心头,她退出软件,坐在路边花坛的沿边上。
她打开手机相册,一张一张翻阅她喜欢的艺术品。从达利看到梵高,再从梵高看到米开朗琪罗。大师们的杰作在眼前展现,将她带入另一个平和安定的空间。
这是聂星柔的习惯。每当心烦意乱时,她都会选择看艺术作品解压。毕竟,这个习惯既省钱又可以帮助她熟悉业务知识,性价比很高了。
翻到贝尼尼的著名雕塑作品《阿波罗与达芙妮》时,聂星柔的目光停留在阿波罗英俊的脸庞上,天神的无奈刻画得相当细腻,让人动容。
一阵引擎的咆哮声传来,聂星柔的思绪被打断,不自觉抬头看去。
虽然不认识汽车品牌,但她就觉得最前面那辆跑车造型最美,像是一头遨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