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前长空最深暗。
天南星寒着脸，唤来一位小太监，道：“传朕的口谕，找赵季礼到御书房。”
赵季礼由小太监领着往御书房走。
这一条路他再熟悉不过，别说深夜受到召见，就是闭着眼也曾走得，只是这回更战战兢兢??
天南星一袭便衣，端坐在御书房里喝着茶，见他来了让宫女关门退出去。
烛火将御书房照得明亮晃眼。
赵季礼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叩见皇上。”
天南星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赵叔请起。”
赵季礼心惊肉跳，头也不敢抬起来：“老奴当不得??”
天南星从前就身份显贵，敬一声“赵叔”已是折煞他，如今成了人皇还这样叫他，使不得??
“你岁数大了，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老奴有罪。”赵季礼冷汗涔涔，天南星找他前来，必定是已经知道了。有些秘密是藏不住的。
“哦？何罪之有？”天南星放下茶盏。
“老奴罪犯欺君??”赵季礼缓缓直起身子，抬起手取下黏在脸皮上的假胡子，他小心翼翼地爱护了大半辈子的假胡子，“皇上，老奴罪该万死。”
天南星早有预料，看见赵季礼取下胡子的一刹那，心里还是起了些波澜。
“事到如今，朕也不想兜圈子，我的生父究竟是谁？”
赵季礼伏在地上微微发颤：“这??”
天南星阴沉道：“如实相告就恕你无罪，丝毫隐瞒就坐实你的欺君之罪，午门处斩。”
赵季礼思绪混乱翻涌，就像是那一年野山翻飞的红枫，烧着了大半个山坡。
他奉元帝之命，跟随朱颜嫁入金溯齐王府，一是元帝确是出于真心对她的宠爱。朱颜终归是出身卑微的婢女，娘家无权无势，年纪尚轻，初入深宫，心思还很单纯，元帝不想她卷入后宫的是非。二是，要她入齐王府看顾他“最信任”的皇弟天齐。
只是刚开始赵季礼不知道，齐王私心里有了深爱的女子，却不想迕逆圣上的一片“心意”。
天齐按吉时前来迎婚，身为新郎官领头骑在高大的枣红马上。
皇帝亲赐的十里红妆，蜿蜒如龙，洋洋洒洒??
前方攸然而现一位女子，她单人匹马，身形瘦薄，青色裙裾在寒冷的秋风里翩然翻飞。
赵季礼跟着停滞的花轿一愣，那女子眉目寡淡，气质清雅飘渺。
惊鸿一眼，足令见到她的人忘却尘俗，恍入仙境。
她望着齐王失神。
女子的身后忽又闪出一位高大威猛的男子。
他愤懑粗重的声音低低道：“师姐，我这便替你杀了那负心人??”
女子喝停：“云义！回来！”
云义身姿伟岸，面容粗旷，怒道：“他在师父面前立过誓，这辈子只娶你一人！今日，却要和别的女人成亲，我不杀了他，难泄心头之愤！”
女子淡淡道：“用不着你，我亲自去。”瞬息，她的白马化作刺目的一团雪，迅疾地前来。
风声呼啸，昔日山盟海誓，化作不堪一击的泡影。
云义纵马追在她的后方：“师姐，等等我——”
女子向浩浩荡荡的迎亲仪仗队冲了过来。
马上雍容贵气的新郎官，年轻倨傲的脸庞，眉眼深邃，奉旨迎娶，实非他所愿。
皇兄的诉求，他不得不应下这桩赐婚，来此处，接朱颜回齐王府。
守卫拔剑护驾，被他拦下。
“兰儿！”他漆黑的瞳仁光芒乍现，唇角笑意透着一丝惊喜。
侍卫们还剑归鞘，投去敬慕的目光。
兰儿？赵季礼听见女子的小名，推想她就是那一位被大家誉为东原第一才女的墨佩兰。
就是她为齐王鞍前马后，出谋划策，以奇招屡屡获胜？
这位料事如神的女子，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传说，她的聪慧无人能及，只是身子骨弱，一年四季，大半时光都病恹恹的。
今日见了，果真气色不佳，她静默不语，眼眸内敛柔和，目光细微的波动。
忧伤似乎打破她了一贯的沉静，像尖锐的树林无声地刺穿了黄昏的幕布。
赵季礼深刻地感受到，他们之间情意深重，是朱颜的到来，打破那份美好。
墨佩兰滚鞍下马。
天齐跟着下马亲昵道：“兰儿，我命人四处寻你。”
她充耳不闻，心高气傲地与他擦肩而过，阔步往新娘的花轿过来。
赵季礼站在朱妃的花轿边，忐忑不安，向她行礼。
墨佩兰目光凌厉，语气冰冷：“让开。”
赵季礼觉察事情不简单，想要伸手阻止，却被她用力将他往旁推开，跨步往前，撩起门帘。
新娘朱颜正坐在内，猝不及防被她扯住手拽出来，差点跌了一跤。
墨佩兰掀开新娘鸾凤绣纹的红盖头，一张娇艳柔媚的脸，映入她纤尘不染的明眸。
朱颜惊惧，楚楚动人，目光投落到被墨佩兰握着的手腕。
墨佩兰松开手，对赶来的天齐道：“不过如此。”
天齐道：“兰儿，你一向冷静，为何当日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墨佩兰冷眼问：“你要迎娶的女人就站在这里，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
天齐道：“我天齐对天发过誓，今生今世只爱你墨佩兰一个女人。”
他的话当着朱颜的面，像一把刀子扎在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