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法对抗遗忘的法则,总无意识地将某段或长或短的曾经,打上特定的标签用以回忆和交谈。
比如,“小时候和姥姥在老家生活的那几年”,“前半生最快乐的日子”,“大学和某任男友交往期间”,“考研上岸前”,“被老板裁员后”……
或是重要节点,或是深刻感情。
经由关键词提炼大包,模糊了细节,朦胧了色彩,大而化之地储藏在有限的记忆里。
而其中,总有一些被原原本本保留着的,没有任何细节失真的碎片,连风吹过的温度都无法忘记。
——那便是潜意识认定的弥足珍贵。
高一那个暑假,对席夏来说便是如此。
白姨用来遮眼医院消毒水的浓香,哥哥背上的汗渍,溽热的风,从林荫间细碎投下的晨光,舌尖上淡淡的甜意……闭上眼睛,所有画面好像都在眼前。
那年,白姨查出了血管瘤。为了不影响她和哥哥的学业,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自己悄悄求医问药,终于在暑假前夕,预约上了沿海某三甲医院专家的门诊号,于是以外派进修的借口,去外省看病手术。
“明天就出发?”席夏在她出发前夜才得知此事,惊讶道,“那哥哥的毕业典礼,你是不是不能和我一起去了?”
“唉,我让你哥帮我退票了。”
白姨面露忧愁。专家号难求,如果这回不去,下次就又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
席夏却不知她为何叹气,只当她不想因为进修耽误儿子的重要时刻,抬手抱住她:“没事,哥哥换了像素高的新手机,我到时候录像给您看,保证你不会错过。”
“我哪里是担心错过你哥毕业?”白姨没好气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是不放心你这个小家伙啊。”
和林江不同,席夏不是热衷旅行的人,最远也只是和白盈在省内踏青,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母子俩对第一次独自远行的小姑娘都不放心。
从吴镇到最近的市区机场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白盈不放心她一个未成年人独自坐长途车,于是拜托了学校的同事,开车送她去机场。
林江则在她起飞前一天,专门花了半小时叮嘱她,要求她在过完安检、候机、登机还有落地的时候,都要主动发消息报平安。
席夏嘴上说着知道了,然而当天在落地时偶得一段旋律,提上行李忘我地记谱,没有及时报备。
直到在出口兄妹对视,林江才知道她早下来了。
“写什么谱还能耽误你一分钟开机发消息?你知不知道,你哥我差点都要去找机场工作人员了!”
林江念叨了一路,还是忍不住抓过她手里的线圈笔记本,看看她如痴如醉到底醉出了什么结果。
然而里面龙飞凤舞的音符和字迹一眼根本认不出来,往前翻,甚至翻到了草稿和作文大纲。
“……小西瓜,我妈说你期末语文差点没及格,别告诉我你也是在考试写作文的时候跑神去写你的歌了?”
“不听不听!”席夏捂住耳朵,拒绝和他讲话,“我千里迢迢来见证你的人生,不是来听你唠叨的嘛!”
林江觑她,知道她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也忍下怨气闭了嘴。
直到走进酒店,席夏看着林江鞍前马后地帮她办好入住手续,背上的那块短袖布料被汗浸湿了一大片,她才抿着嘴,勉为其难地认了错。
“你啊……”
林江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嘴角无奈抽动,“但愿以后有人能受得了你,我就不多余操心了。”
“我也没要你操心,是你们太小瞧我了!我明年夏天就成年了,一个人绝对也能照顾好自己。”
席夏扬起下巴,提着自己的箱子走进电梯。
林江看她,没接话。
他和母亲从来都没有小瞧过她的能力,瘦瘦小小的身体里藏了巨大的能量,看着乖觉,但站在船上和别人阴阳怪气地吵架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
他们担心的只是置身于大环境的她。
天真无邪的少女尚未步入社会,对自己那张漂亮灵动的脸,和这个性别未来将会面临的一切困扰和困境一无所知。
——没有人能明确恶的极限究竟在哪里,鲜艳的花朵天生容易被危险信号所标记。
“那你明天照顾好自己,我早晨有事要去院系盖章,直接去会场。”
林江陪她进了房间,检查了一圈,试完水温又调好空调设置,临走前从包里拿出自己打印好的校园导览图递给她。
“酒店就在学校校区里,你吃完早饭过来,九点半我在小礼堂门口的雕塑前等你,这条路能路过图书馆,时间来得及可以进去参观。”
“知道了,你放心吧!”席夏把导览图夹进笔记本里,推他出去。
“行,你把门给我锁好了。”
他们兄妹间分开的时候能电话聊很久,见了面又嫌弃得不行,没法久待,林江说完头都没有回就走。
门关上之前,她看见林江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停下,和一个穿着西装,远看上去又高又帅的哥哥在聊天。
她掩上门,掏出手机八卦道:[哥,你在和谁说话?]
林江:[我室友。]
林江:[关门,睡觉,我数三秒。]
席夏长到十七岁,已经是好面子的人了。她不想被当小孩,也怕林江当着室友的面返回来管教她,丢不起这人,立即关门。
与此同时飞快打字,回道:[不许过来检查!我关好了!晚安!]
林江听见关门声,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