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和他在玄武国逃命,我们经过一处丛林湿地,滑唧唧的黑色鳗鱼在水里摆尾。
我问他:“记不记得自己被电鳗电过?”
他点了一下头,过会儿又说:“则究电鳗?”
“那你听说过鳗鱼吗?”
“冇。”
当时我大约明白了,在他最初做阿七时,对于过往的记忆,能凭一些十分简单的场景事物触动,但是关于阿七的啊,这时的他是一点想不起了。
水缸里波光流转,奇形怪状的鱼飘来飘去。
他那样认真思考的模样叫我想起一个人。
我跟着他一起慢慢弯腰。
他在看鱼,我在看他。
他眼睛抬了一下,是回神了。
我们对视上,我有点想笑,又觉得自己有那么点轻佻了。
他面无表情的蹲到一旁放地上的水箱前面,里面是泡在水里吐泡泡的大螃蟹。
“哟,混进来只小的。”
两只一大一小棕壳刺甲的帝王蟹中间,夹了只肢节纤细苗条的红雪蟹。
我正想再和他说两句什么,老板和另一个伙计从市场外面回来了,说:“不下了。”
不下雨了。
下午还有一阵忙的。
老板在上货,叫我点点上午的账。
“这小子,是你相好?还是在追你啊?”那伙计搬了半箱牡蛎,错过身时对我说,“怎么还不走。”
我摇摇头,在他们面前维持着高冷人设。
也不算维持了,初来岛上那年,我不会多搭理人,整个人可以说和阿七最初的样子一模一样。
但他比我好太多了,仅仅小半年,人开朗多了,也温和多了,这其中受了小岛淳朴民风的很大影响,不过与我一比,就可发现个人的内在能动力在改变心态上是多么至关重要。
少年蹲在那里看螃蟹,听说无雨了,站起来准备离开。
站起来前,他拿手指头搅了搅面上的水。
他沉着脸做这事显得很有趣。
但接下来发生了个更有趣的。
那只纤细匀称的红色雪蟹,嘚,跳起来,脱水而出,大红的蟹钳夹在了手指头不安分的少年脸上。
“……”
惊讶死我了,妈呀!螃蟹可以这样跳吗?
螃蟹确实能跳,有的能跳到半米高,有的则不能。在面临危险时,螃蟹会急速收缩半边腿并猛然发力,跳跃高度要看其弹跳力。
但我没见过螃蟹跳,而且这一幕,充满了漫画或三流小说里的喜剧感和设计感,偶然事件变作必然,并不算精彩。
没来由的,我心里有点闷,柜台的抽纸沾了潮,我从裤子荷包里掏了一包纸巾拿给他。
他大概觉得丢面子,毕竟螃蟹夹脸的这一幕,不止我们这个摊位的人看到了,周边三四个摊位的人也看到了。
他们大概也觉得稀奇。
他很不高兴地对那螃蟹骂了句脏话:“李个死扑该。”
螃蟹咕嘟掉进水箱。
我说:“上午牛杂生意怎么样?”
他接了纸巾没用,小臂在那半脸颊扬了一下,就不再管了。
“一般般。”
他白天大多和那只蓝羽鸡在一起,应该也没有找师傅学怎么做,一般特好吃的,他们的独家秘方轻易不会传人。
他的牛杂应该是市面上广为流传的做法。
“这会儿要出去了吗?”这样明显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
“嗯。”
他应了一声,却不走。
那伙计飘过来,“你喜欢他啊?说了好多话。”
我驳回去了。
我想谈不上喜欢,只是想多和他说两句话。
我问:“你是有什么事和我说?”
他脸上横着两个螃蟹印。
“大保说,让挪叫李阿姐,立睇可唔得以?”
我心里突了一下。
“和你同住的那位朋友叫大保吗?”
“嗯。”
“他让你来问我的吗?”
“系了。”
“为什么呢?”
我这句话问的不大明白,有些歧义。
为什么大保叫你来说?为什么你要叫我阿姐?
他说:“因为他说李对挪照顾很多,又系街坊,他又话挪哋一个姓,做个姐弟正好,打后互相帮衬。”
“哦……”
我发现旁边有人来买鲜贝,其实人一点不多,老板和伙计也正好有空,但我就想做点什么。
“我们,我们晚上再聊,好不好?”
雨停了,小岛的夕阳渐渐近了,透过参七差八的出入口,转了又转,室内的光浓了许多。
他眼里有一点疑惑,很快消失了,点了点头,说:“挪走了。”
我说好,就看着他一点点朝出口走,周围来的去的,好多人,他们来买这些鱼虾,是要晚上和家人做顿好吃的吗?
好吃的向来不是重要的。
他走出去好多了,我看了一眼老板。
“去吧去吧。”
我三两下走出去,侧着闪过来来往往,提溜着胶袋的人流,步子迈地很快。
我走近了,想拍一拍伍六七的肩。
他先一步转过身,问我:“乜事?”
“你……你叫伍六七?大写的伍?”
“系。”
“那你愿意吗?愿意我做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