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父亲和友人未下完的残棋。香云纱坠,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细细的花丝金钏便滑落下来。鹅蛋脸,凝脂肤,螓首蛾眉,琼鼻朱唇。最销魂的是一双眸,清光湛湛,水泽盈盈,是少见的初生婴儿般的天真纯澈。近眼角处是一抹无辜下垂的弧度,一双雪亮的眼便宛若落了三分哀愁。眼尾却妩媚上挑,勾出七分颠倒众生的风流韵致来。
陈嬷嬷正在用梳子给她通头。乌鸦鸦发丝一半铺陈在丰盈酥/胸前,一半披覆在纤薄漂亮的蝴蝶骨上。软缎绣鞋尖上缀着南珠,玲珑玉足一低一翘,惬意得很。
茗儿未语先笑,陈嬷嬷轻咳一声,投来不满的目光。她方回神,脆生生禀报:“姑娘,五皇子邀您巳时去漱玉斋。”
林昭蹙眉,放下白棋。
裴祯又想干什么?
陈嬷嬷摆摆手,茗儿退下了。她悄声道:“姑娘若不想去,回绝就是。一个五皇子,咱们府上没什么可顾忌的。”
林昭摇摇头:“嬷嬷,别这么说。爹爹再位高权重,也是为人臣子。对待皇子还是恭敬些为好。况且,他前头找了我一次,我托词没见,这次再不去,我担心他发疯。”
陈嬷嬷道:“那就遣人告知东宫?”
林昭想了想,觉得不妥:“这三日爹爹和太子殿下都在勤政殿商议赈灾济民一事,国事为重,哪里好分神?况且漱玉斋是仪王私产,仪王底下的人不会任由五皇子乱来。咱们多带些人手就是了。”她想到上次和裴祯不欢而散后,他就闹出了触怒龙颜的大动静,这次他特意趁父亲入宫来找她,不知又要作何,便又加了一句,“去找清平公主,就说我请她吃茶,问她方不方便。”
估摸着时辰还早,又仔细看了会儿残棋。
爹爹说,他考察凤州军务时,和一位小友手谈甚欢。然因差事突生变故,他匆匆离去,故而胜负未定。他念念不忘,记下局势,复刻至此,但一则朝事繁忙,二则棋友难寻,至今尚未行棋。
今日诸事已毕,林昭便遣人把棋盘搬来研究。只见白子走势如磅礴大岭,而黑子则似奇峰陡出,一正一奇,攻守激烈,精妙绝伦,不觉神驰,对那所谓小友生出几分好奇来。
可惜,爹爹当时隐瞒了身份,那人也未透露家世。萍水相逢,过客无期,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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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见茗儿出来,仿若无事发生,心高高提起来,渗出一身虚汗。又等了许久,管洒扫的婆子见他杵在那儿窥视合璧轩,不由分说给了他一扫帚,把人赶了出去。
待过了一炷香时间,他只听仆妇奔忙,有人喊着:“快去马房把瞬星牵来,姑娘要出府!”他才放下心来。
林昭抚着瞬星油亮亮的乌黑鬃毛,欢喜叫道:“瞬星,你又胖啦!”
瞬星打了个响鼻,马蹄刨土,灰尘扑脏了她的绣鞋。
“嘿,你个暴脾气。来,让我试试这肥马儿还跑不跑得动。”
瞬星昂起颈,嘶鸣声激越,越看这丫头越不顺眼。
林昭利落翻身上马,轻轻拍了马脖子一下。它浑身一激灵,当年被这混世女魔头驯服的恐惧又泛了上来,于是乖顺地俯下马首,不再挣扎。
陈嬷嬷追出来大喊:“姑娘,帷帽!面纱!”
茗儿骑上枣红马欢呼:“嬷嬷,带着呢!”
骏马疾驰而出,身后枣红马也追随头领而去。风中传来陈嬷嬷的捶胸顿足声:“大家小姐,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在外头吹热风!这帮小丫头片子也跟着胡闹,哎哟我是操不完的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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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星在漱玉斋停下。
小二早已熟知京城一众贵客的作风,见这异常神骏的黑马马腹有一处状若星辰的白毛,便知是那位尊贵堪比公主的林姑娘了,早早秉了上头。
掌柜的将林昭迎进了五楼,派了一人专门给马匹喂食上好的黍米,着人取来从京郊汲的泉水给它喝。又叫来一人,悄声吩咐道:“机灵着点,听到异常动静就赶紧过去。”又补充了句,“两位贵人都不能冒犯,尤其是林姑娘。”
那人便知道分寸了。任他五皇子如何难缠,护住未来太子妃才是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