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茵抬眼看着这个她唤父亲的男人。
永晟元年,新帝登基伊始亲点的探花郎,男人清隽儒雅,文志酝藉,虽已是人至中年,却也独一份风雅。
素来温雅的男人此刻面无表情,垂眼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
廖文茵跪在地上,膝上泛起的凉意似乎能浸到心里去。
“你如今年岁渐大,到也有自己的心思了,若非今日早朝有人提及,我还不知咱们廖府何时还与雍王结了亲?”
廖喈立于书案前,手持一本诗经,开口却是语气冰冷。
“我廖氏乃是清流世家,从不争纠党争一事,如今朝中议储正热,你却偏偏不自爱闹出这档子事,是要拖整个廖氏下水吗?”
廖文茵眼睫颤颤,微微抿嘴。
却是原来父亲也不很在意她女儿家的清白名声,只顾念着家族仕途。
她总不爱见廖喈。
幼时为着赌气,恨他弃了顾霜岚,恨他迎白雉入府,恨他对他们兄妹冷淡。
后来大些,学会在白雉面前承笑,在柞红轩能时常见到廖喈,她也是能躲则躲,不愿看见他与白雉琴瑟和鸣的模样。
如今她也对着父亲也能面不改色的演戏。
信手拈来,一如应对那些她所提防着的所有人。
少女乖顺跪着,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眼里噙着泪,抬首面对站立之人。
她蹙着双眉,声音幽咽,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女儿自知罪孽深重,坏了父亲与廖府的名声,只女儿绝不是那等轻薄浪荡之人,越贵妃是有此意,但婚姻大事又岂能自己做主,女儿一早便拒了她,宴会之上也是孤身躲着,谁料还是被那雍王缠纠,叫人瞧见才这会这般会。”
声音啜泣,又努力维持着不让自己失态,两行清泪铺了眼,眉心鼻尖红红,好不可怜样子。
廖喈皱着眉沉吟,毕竟少女平日一向循规蹈矩,他心里多少有些松动。
看他将信将疑,廖文茵继续拱火。
“雍王得宠是不假,但母族出身低微夺嫡不易,所以念着拉拢咱们廖家相助,父亲教导女儿不可自傲,可平心而论,女儿这般出身,又何至于上赶着平白毁自己清誉?”
少女越说越气愤,轻咬着牙不堪折辱般。
恨声道难不成越贵妃母子就这般瞧不起她,肆意毁她名声逼她就范?
廖喈眯起眼轻嗤,“她这哪是瞧不起你,分明是没把我廖氏放在眼里。”
他如今在朝堂上不愿擅露锋芒,那女人掌权了后宫便以为世家也可以随她拿捏了吗?
到底是小门户出身,净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看着地上的少女,廖喈转身将手中的经书放回架上,轻哼:“起来吧”。
廖文茵踉跄着起身,轻轻活动了下膝盖。
面上还是一派纯良无辜。
“父亲,越贵妃母子其心昭昭,如今一人传虚,万人传实,此事却不好解。”
廖喈背对着她,手上随意整理着书架,平缓的语气中暗含深意。
“这门亲事成不了,你到可放心,至于那些空穴来风之言,为父自会处置。”
他话头一转,又略带不满的问廖文茵近来不是一直在柞红轩侍疾,怎么还往外面乱跑。
廖文茵神情稍凝滞,很快便自若回神,只说是昌宁相邀,怕失了礼数才前去赴宴。
她捏着帕子,忧悒戚戚。
“父亲,咱们请的名医神婆都不顶用,母亲前日还发了性伤着人了,再过半月便入年节,总得有个定夺才是。”
廖喈自诩清流,平日从不结党营私,来往人户也不多,可年节月头里总归还是得有人掌后院女眷事,更不说他们这样的门户届时还得入宫赴宴。
后院杂事平日都是管家钟叔或廖文茵帮衬着,只是做起事来多少被掣肘。
廖喈捏了捏眉心,只说往后还是继续请人医治着,然后叫钟叔去取了大钥匙来,让他吩咐府中上下,往后后院先由大小姐理事。
“你也大了,治家理事算是锻炼,好好照顾你母亲,不要再闹出事端来。”
·
出了书房门,虞娘焦急地等在外面。
廖文茵手指别着帕子,揩去面上的泪。
帕子垂下后面上神情冷淡,与方才书房内哭哭啼啼的女孩判若两人。
虞娘迎上来,“小姐.....”
看婢女眼中难藏的忧心,廖文茵摇摇头安抚她。
抬起眼,天色不知何时竟阴沉下来,转头看虞娘手里果然拿着伞。
晨起那样明媚,还以为今日是晴好呢。
少女喃喃,似乎是低落,却又不知为何难过。
“秋雨寒意侵人,咱们先回萱椿阁吧?”
廖文茵却神色轻淡。
“骤雨之下,院前新栽的梅树还能保得住吗?”
白雉素来不喜梅树三季无花,偏爱芍药牡丹等艳丽,府上便处处可见。
自她病了,再没人打理那些娇贵的花儿,廖文茵命人将之尽数拔去,载种了些梅树苗。
据说是城外温泉梅庄出的苗子,只因庄内梅树生长的过于繁茂了,剪去又觉可惜,不得不出些枝苗来。
雨渐渐落下来,打在油纸伞上,深秋的风雨袭人,梅树苗在雨中艰难的直着身,主仆俩静静站在这雨中,一时无言。
“今日怎么不在柞红轩当孝子了?”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廖文茵微不可见的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行礼。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