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棠下葬的那具“尸体”,是梅品崖用一块仙人藕雕刻出来的。
准确来说,那次在东宫,官兵破门而入,强行分开相拥的二人,将梅品崖关进地牢,那个被官兵弄走的“太子尸体”,就已经是掉过包的了。
这种高超的“掉包技术”,是梅品崖跟江湖上的一个得道仙翁那里学来的。
仙人藕只在天山雪水里生长,一旦脱离雪水下的黑泥,便会即刻干瘪枯萎成一根“萝卜干儿”,所以,要把仙人藕雕刻成“心想之人”的模样儿,雕刻者就必须要淌在雪水里,捧着那块仙人藕现场雕琢。
那得道仙翁很容易就告诉了梅品崖这天山仙人藕的用法。
因为他知道,这仙人藕不是任何一个人用得起的。
每一个想要用仙人藕雕刻“心想之人”的人,在不知仙人藕下落之前,都觉的自己只要得到仙人藕,就一定会成功,但一旦他把仙人藕的用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他们无一不被其繁琐困难所折服,乖乖地谢绝他,夹着尾巴,说声“算了算了”,便灰溜溜地走了。
得道仙翁捻着长长的白胡子觑着梅品崖的背影,轻轻一笑,心道:“这世界上,最不缺有心而无力的三分钟热度,这不,又一个。”
有时候,并不是某个人劝退了谁谁,更多时候,只是他自己劝退了自己,所以说,话不必多,他们自会自己把自己吓死,会自己乖乖地败下阵来。
但是,第二日,仙翁闲庭信步至天山雪水旁观鹤,终于意识到,他大错特错。
世间有大批大批的“三分钟热度”者不假,但也从不缺一往情深、舍生取义的痴情人,梅品崖就是这“从不缺”之一。
仙翁连一根鹤毛都没瞧到,竟然在水畔,看到了两个淌在雪水之中的人。
天山啊,尤其是天山的山巅,这里是什么地方,漫漫积雪,常年不化,千里冰封,即便是雪线下有融雪而成的雪水湖泊,也逃不过它挨着极寒之地张开翅膀,同样是冷得会直接要人命的。
这人,他怎么敢的……
仙翁一时惊愕,只见雪湖中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短刀,掰过仙人藕人的下巴,在仔仔细细地斫琢藕人的面部,那沉浸其中的神情,一看就是在心外无物的状态。
铁灰色的金属把藕人如画的眉眼描摹而出,两目两耳一鼻一口,眉目精巧,栩栩如生。
等到最后的面部大功告成,梅品崖捧着藕人的脸端详,错愕得险些把手里的短刀给撇下了,最后还是捏住了,还得得亏这把刀是这“藕人”常把玩的物件儿。
左看右看,梅品崖觉得这人藕的面部,缺了很关键的一处。
他抬起已经冻得不像自己所有物一样的手掌,冲着食指指肚,直接咬下去,鲜红温热的血液留下来,滴染进清澈的雪水里。
梅品崖伸着这只手指顺势一抹,抹在藕人白色的嘴唇之上,他大概是有些激动,或者是手真的冻得狠了,藕人的嘴唇抹得并没有很细致,像其上落下了一片殷红的海棠花瓣,久久在上驻足。
“嗯,这就对了。”
他几近痴迷地喃喃道,浑然不觉自己的嗓子已经被冻得沙哑。
“你就应该如此,无论是生着,还是死了,都应该是这么一副唇红齿白、明媚傲骨的样子。”他接着道。
说完,梅品崖催动内力,将力量顺着手心注入藕人,霎时,一团亮光自他周围升起,带起冰湖四周漫起汹涌的白色水雾。
“糟了糟了,这傻小子!!”回过神来的仙翁看着湖面漫扬起来的雾气,大喊道。
仙翁抽出夹在手肘间的拂尘,正想往湖面一扫,把碍人眼的水汽驱散,只见,那团看不清此间人影的白雾逐渐变得透明,原来是里面的人淌着水,朝着仙翁所在处的岸边,走了出来。
梅品崖浑身湿透,衣服尽数吸了水,重重地沉进冰湖之中,压着他双肩。
他的怀中打横抱着一个沉睡的女人,女人沉沉地翕着双目,红唇微抿,脖颈抵在他的臂弯,脑袋微微外仰,一头水中而生的长发浓密如初磨的黑墨,长长地拖曳进冰湖之中。
女人不挂一丝,身上盖着梅品崖的一件外衣。
梅品崖自浓雾中走来。
“欸!!”仙翁极快的一叹,把企图扬雾的拂尘一转,把自己身上穿的狐裘扬了过去,盖在从冰水而出的梅品崖肩上,狐裘的毛领轻轻地拢住他的脖子,宽大的衣摆把湿漉漉的衣服罩在里面,闷了个痛快,梅品崖这才觉得冷来,腿下一麻,就要栽倒下去。
“你啊,真是个傻的!”
仙翁见状,疾行而上,一把扶住梅品崖,道:“这藕人,说是天山仙人藕琢就,其实只能保留半个月,半过月后,管它还泡不泡在雪水里,该枯的还是会枯,该萎的还是得萎,你说说你,这希望渺茫的劳什子,还是个假的,你坚持它干什么啊?你傻不傻?”
梅品崖轻轻摇摇头,声音很轻地道:“无事,半个月,于我,于南国,足够了。”
于梅品崖,这半个月他能够好好地把棠真正的身体运出宫外,于南国,也能有个不会令众人猜忌的说法。
棠中的毒,他解不了,再那么捱下去,棠不仅饱受病痛折磨,还必死无疑,还不如用“转魂之术”把棠的魂魄先转到别处,哪怕是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重新经历一辈子,也比庸庸碌碌地在病痛中磋磨着过活的好。
棠是自由的鸟,不应该被任何“琐事”束缚住,她应该去感受一切,大胆的、无畏的、豪气万千的。
梅品崖都想好了,在棠暂时离开的日子,他要带着棠的那一份力量,行走于江湖,流连于人群,找到能够根除棠所患顽疾的法子。
等到这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