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坟地萧瑟冷寂,每逢清明才会有几个孝子贤孙来这里哭哭亲人,求求庇护。
记不得来这里几日了,就是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你问我为什么姑娘家家的成天守着这荒山上的坟头,就不怕孤魂野鬼把你捉了去?
从前我怕可现在我不怕。
实话告诉你们,我其实……也是个鬼魂。
我的故事可能有点衰——
我阿娘生我那天难产而死,我阿爹省吃俭用拉拔我长大。村里人都觉得我是灾星克死了我娘。
后来就连最疼我的阿爹也离开了我。
阿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告诉我,我身上有门娃娃亲,是从小定下的,让我在他死后去投奔我未来的夫君。
我是个柔弱女子,路过一座山头的时候遇了劫匪,把我的盘缠全部夺了去,还抹了我的脖子。不过幸好我长得不是很好看,他们并没有侵犯我的身子。
我觉得他们没必要对我赶尽杀绝,我可以把我的钱都给他们,我只是想留下我娘的遗物——一只通透的白玉镯子。
我的尸身就那样躺在荒郊野外,任雨打任风蚀,不时还有鸟兽来叼我的肉。左等右等我都没有等到黑白无常来勾我的魂,而是等来了一个老翁。
老翁告诉我,因为我是死于非命,没有人给我做墓冢,阎王那边不收我。
我凄凄惨惨地在那掉眼泪哭鼻子。
“姑娘你先别难过。”老翁指着北边一座光秃秃的小矮山,安慰我说,“那山里有处埋尸骨的坟地,你只要在那等到一个真心的孝子就可以去投胎了。”
“老人家……谢谢你……”我抽噎着道谢,那老翁却已消失不见。
我阿爹果然没骗我,心怀善意的人就算一时厄运连连,也总能逢到贵人相助。
于是,我屁颠屁颠地向北边飘去。
老翁指的那山,叫北麓山。山脚下有几个村落,村民们靠山吃山,最终把这山搬成了个穷山,此地也慢慢变得渺无人烟。
这天正值清明,我和往常一样在这坟地寻那真心之人。
我冷眼瞧着这些跪在坟头哀嚎痛哭的人,不免觉得讽刺。
以前的我并不是很懂人情世故,以为笑就是笑,哭就是哭。自从成了孤魂,我便比别人多了一样本事,那就是看清人心。
这两年,多的是这些假哭的“大孝子”。
我撑着伞一脸失落地捡着地上的石子玩。玩得有些无趣了,我便飘飘然地坐在了男子的身旁。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来祭奠的人了。
“娘,您知道吗,今年咱院里的木棉开花了,一簇簇的红像火苗一样跳跃有生命力。”男子喃喃对着木牌道。
他很奇怪,并没有哭而是脸含笑意。
我支着脸庞看他,就像看一样很稀奇的物件。
他一身白色水墨长衫,十指修长匀称,模样秀气,大抵是个读书人。
我对那些有点墨的书生一向有好感,阿爹说我是个女子入不了学堂,有回还取笑我:“孩子,让你将来的夫君教你识文断字,爹爹是个大老粗,可教不了你。”
“去年凛冬,我去外乡办事。”男子继续说,“村里落了场少见的大雪,孩儿回来的时候,那木棉上攒了厚厚一层雪被子。雪融化那会凋零残败,以为它会挨不到来年的春天……”
他从木棉花讲到杜鹃花又从桃花讲到月季,我想他家应是种了一个大花园。
他娓娓地说,我细细地听。
蓦然,有片树叶落了下来,从他洁净的额溜到他耸俏的鼻尖又滑至棱角分明的下颌,最后归于地面。
我的眸光随着飘零的叶子在他的五官上游离,竟看得入了神。
他停止言语,纤长的手摸索着从食盒里拿出祭奠的食物,摆满了坟前。
他莫不是个瞎子?
我瞧到他的右手边放了一根细长的竹竿,这便印证了我的想法。
那些他所描绘的婀娜娇艳的花朵,绚烂的天地,原来他都已看不见。
但他却独自一人踏上这曲折的山路,来到这坟头,和他娘亲叙说人世间的美好,勾唇浅笑,只字不言生活的愁苦烦闷。
我想我可以离开这了,这男子就是我在找的真心之人。
可我的腿却挪不动分毫,灌铅般沉重,我的身体在诚实地告诉我,我不想离开这,不想离开他,起码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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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快到晌午,男子拍拍膝上的尘,起身欲离开,未迈出几步便又转身对着坟头轻笑,若有所思地站立了几秒,而后手持竹竿背着身朝前走去。
就在那须臾,我以为他是在对着我笑,也怯生生地回了个笑颜。后又觉得自己真是傻得厉害,他并不能看到我。
我舍不得他,他每走几步我就跟着往前飘阿飘,直到快出了这山,我才停了下来,目送着他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随着他去。先前有次贪玩出了山,身体病恹恹的,乏且嗜睡。一回来山里,我就又生龙活虎,精神抖擞。
那日入夜,我又看到了那老翁,不过却是在梦里。他再一次好心告诉我:“一旦做了选择来到这坟地,就不能擅自离开,否则时间久了会魂飞魄散,连鬼都做不得。”
我每日还是守着这北麓山闲散度日,不过倒是多了一件可以做的事,就是想他。
想他一个人过日子会不会不方便,需不需要人伺候着,我不识字却是经常帮我阿爹洗衣做饭,我做的饭经常被阿爹夸赞。
可我出不了这山,其次我也不是个人,必然和他没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