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玉一觉睡醒,黎城天都变了。
子时一刻,黎城仍灯火通明,城中百姓自发向官府汇集的人流举起的火把照亮了半座匿于黑暗中的城。
“这雨终于停了,方才电闪雷鸣,我从廊中穿过时一道雷就劈在身后的石灯边,吓煞人!”
“是啊,雨停了,外头又恁地闹起来了,就怕吵着姑娘安寝。”
“放心,别院有神官守着,等闲人闯不进来,小厨房叫人给姑娘熬着粥,我先去看看,估摸着姑娘快醒了,我叫人提前切好辅粥的小菜。”
“我同你一块去吧,夜里凉,我去给姑娘取一件披风……”
师玉趴在窗台下偷听。
确认侍女离开后,蹑手蹑脚摸出房门。
下过雨的长廊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廊边深蕤的灯笼草吸饱雨水疯长,师玉一只绣鞋被叶沿吹进廊中的雨水洇湿,拎起沾水的裙摆皱巴巴贴在脚踝,大老远就听见别院墙外震耳欲聋的口号声,“除恶医!行天道!”
师玉卷起滴水的衣摆,踩着树枝费劲吧啦地爬上别院最外围的墙头,不免为面前这一幕震撼。
书上说的万人空巷大抵就是这般吧——
夜不闭户,整条街上屋子是黑的,空无一人;巷道是亮的,提灯的,打伞的,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人流如织,小小萤烛之光聚集成一条璀璨星河,亮如白昼。
师玉踮脚尽力垫起身子扒拉在墙头,竖起耳朵捕捉每一丝讯息。
“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啊!”
“是啊!茅山鬼医伏诛!真是普天同庆的好事!”
“九嶷山不愧是云荒第一仙山,山中神官不出世则已,一出世便替天行道,首诛恶贼,还咱们百姓一个公道!”
“哈哈,等老夫家的小孙儿长大了,我也要送他上山修行去,日后学成归家,也能为黎城民生做些贡献。”
“得了吧,就你那孙儿,三字经都念不利索……”
“哎哎哎,胡老翁,方屠户别争了……”
九嶷山?
神官?
师玉听得越来越迷糊,难道……她心里突然浮现个大胆的猜测!
热火朝天的人群慢慢远去,巷道逐渐恢复微烛静谧,阔叶尖尖上的那滴水珠终不堪负重,高高砸进师玉的衣襟,师玉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打了个喷嚏!
糟糕!
要是侍女发现她不在房中,将此事报给师父就完蛋了!
师玉忙不迭蹬着树枝要下来,忙乱中绣鞋蹬飞了一只,裙摆挂在斜生的树刺中扯不动。这好看的衣裳果然中看不中用,哪有九嶷山弟子服行动方便呐,裙摆绣的花要刮坏了回去,侍女一准儿能发现蹊跷,那不等于去师父面前自投罗网?
师玉愁眉苦脸跟裙摆做斗争,耳坠与主人一般愁得打晃,流光闪闪,长发蔫蔫垂在胸前。
“要是影哥哥在就好了,施个法就能给我复原搞定……”她嘟囔个不停。
却不想她这幅糗样早早落入树下某人眼中。
师玉听见树下人那句“要我替你做什么”时还没反应过来,仍拽着树刺,试图将裙摆完整揪出。
两息后,那道熟悉的声音才真正听进耳中,手指动作停了,像一只被人发现偷吃的小松鼠,整个人僵在原地!
师玉:“……!!!”
“玉儿,下来。”时影淡淡说。
“打……打结了……下不来……”师玉有点结巴。
蓦地。
时影袖袍一闪,飞身上树。师玉刚刚纠结了半天的事情在他手中不过轻巧一个术法就能解决。细瘦的树杈承受不起两人的重量,时影扶起她的手肘,飞身将人带回离墙院最近的矮亭中。
中途时影碰到她的手指。在抖。
他以为她是怕今晚这番行为又惹大司命生气,或许还有些怕凉,将人拉至身前,施了个回温术,刚想说她两句不听话,手背却被砸下一颗泪。
时影怔了怔。
初见时,两人个头一般高,她爱热闹,爱撒娇,爱追在他身后喊他“影哥哥。”
如今她个头堪堪到他胸口,要抬头才能与他对视,明明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但仰着脸不说话只掉眼泪的样子也像在撒娇。
时影自知道她出事后,胸口堵着的那口气也被她这个表情击散。心软得不行。
“哭什么?”时影背着一只手,沉声问。
他想,他还是得冷淡点,不然师玉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做事总让人操心。
但下一秒,师玉带着哭腔的声音就把他的伪装打破了。
“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师玉抹了抹哭个不停的眼睛,试图让泪止一止,“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真的很想让你来看看我。”师玉委屈极了。
话音未落就被时影捉着肩膀带进怀里。
“好。”时影承诺道,“我永远在。”
师玉哭得更厉害了。
她好像在这一刻才如乳虎归林般找到了发泄的方式。
连日来强装坚强的师玉哭了个尽兴。
他的怀抱是宽阔温暖的,贴近了还能嗅到淡淡的雪寒薇花香。他的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势将人搂在怀中,力道不大,却不容人拒绝。
师玉哭得像个小花猫,泪珠烫了自个儿眼皮,也氤氲了他的外裳。
时影时不时摸摸她的后脑勺作安抚,把人往怀里又带了带。
这毫无戒备敞开的姿态近到师玉能听到他的心跳。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