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僻静的山脚下中悄然立着一座府邸,雕梁画栋,壁柱耸立,屋脊上坐着几只小兽,却大多落了斑驳,依稀能辨别出主人家昔日的辉煌。
夜深人静之时,府邸内一间厢房却还亮着灯。
室内点了书灯,光线并不明亮,一个青年男子正伏在书案上读着什么。
手中的笺纸被他微微颤抖的手攥得有些发皱,昏黄的灯火在黑夜里平静地燃烧,这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模糊却又分明地揭出一幅略显惊恐又难掩激动的神情。
“终于……终于!”
青年男子带了厚茧的指腹缓缓摩挲着纸张的边缘,无意识地呢喃着意义不明的字句。
稍微定了定神,他似乎从剧烈震荡的情绪中清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这张信纸折叠起来,装回刚被拆开不久的信函里。
书案上杂乱地堆满了各式典籍章文,多数都被摊开,毫无次序地叠放在一起,定装好的书本也散落一地,与男子身后规整的书架一比,倒显得突兀。
这是一间书房模样的雅室,熏香缭绕,案牍成篇。兴许是主人家节俭的缘故,室内一张紫檀木书案,两幅书架,一张官帽椅,一顶香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样式。
男子收好了信,随后便在书架上搜寻着什么,他神情紧张,眉宇间的焦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灼伤一般。
“在哪……究竟在哪儿?这物什我分明准备已久了!”
男子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但仍是迟迟没能搜寻到,半晌过去,将方才抽出的一本书重新塞回了架几上。
“罢了,再拟一份便是,日子还长。”男子轻叹一声,转过身去,将双手背到身后,在这不算大的空间内来回踱步。光滑的绸缎衣料顺势被拉出一两道褶皱,室内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碰!”
纸窗外忽然传来某种类似重物坠地的声响,格外沉闷,漆深的夜里,这番动静显得更为明显。
一丝困惑浮现在青年男子的脸上,按理说,此刻已是寅时,府里的多数家仆都已休憩,能有所活动的只有值班守夜的下人,怎能这般不小心,自己三申五令深夜不得吵闹,竟还在书房外生出噪声。
想到这里,男子难掩不悦,正要出声呵斥,却不想书房内的那扇木门竟是吱呀一声,颤巍巍地被直接从外推开了,深冬的寒风凶猛地灌进来,叫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风声凛冽,男子站在那一顶半人高的香炉旁,手不自觉攥紧了袖口的布料。
“谁?”
一只沾满了零碎雪花的玄色靴子从容地踏进了门,随后便是猎猎黑袍的一片衣角,最后,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径直出现在青年男子的眼前。
这人装束诡异,身体全部笼罩在一袭黑袍之下,叫人看不清动作。乍一看,便知此人绝非什么府邸的下人。
他没有回答青年男子的疑问,也习惯性地忽略了那人一脸惊骇的神情,随意地开口道:“你那家仆戒心倒是不小,不得已,只好让他先睡个好觉了。”
紧接着,又从怀中拿出一张信函,右手拎起,有字的那一面朝着青年男子的方向,示意他看清楚。
黄色的纸面上用工整的隶书写着五个大字:
静安兄亲启
青年男子仿佛遭受重击一般,几乎是瞬间跌坐在地,呼吸骤然间粗重起来,似乎就要喘不上气了。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东西落到别人手里,他的命数也算到头了。
“徐大人,你方才要找的,就是这封信吧。您反复删改,前前后后写了一月之久,怎么如此不小心,让它落到别人的手里呢?”
黑袍人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徐旧,缓缓将信收了回来,随后,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里。
“大人,既然是您自己坏了规矩,还请莫要怪罪小人。”
徐旧瘫坐在地,洞悉了这不速之客的来意之后,扯开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静安兄被贬去封地已三年有余,他现在是罪人,我本不该写这封信。”徐旧眼神涣散,沉默地凝视着缓步上前的黑袍人,那人手里的刀刃亮得晃眼。
黑袍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不过他还是放慢了脚步,准备听听这将死之人的遗言。
“我被视为朋党,奉旨离开京城也已三年。这三年来,我克己复礼,行事谨慎,不敢再有半分逾越之想。”徐旧神色漠然,依旧自顾自念叨着。
“近年来,我仅仅是与静安兄互通书信,竟也招来杀身之祸,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好。”他无奈地笑笑。
黑袍人听罢,停下步子,不再往前。
他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口气:“徐大人方才说,只是与友人互通书信,这话骗骗别人可以,可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你口中的静安兄贵为本朝三皇子,三年前当着众朝臣的面口出狂言,忤逆圣上,扰乱朝纲,惹得龙颜大怒,这才被贬封地。”
“既已被贬,那便是罪员,你是他身边的亲信,本就不该再跟他有所牵扯,圣上没有旨意,你们平日里暗通款曲也就算了,现在更是在暗中谋划返京之事,对朝议指手画脚,妄加揣测,你扪心自问,该当何罪?”
这话像是一记闷锤,猛然敲在徐旧的心头,他几乎是瞬间就没了势气,脸色苍白,不住地向后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时徐大人的书房内,应该是有两封信。一封是我手中这一份,是您早就拟好的,只因管理不善,不巧被小人得了手。”
“至于另一封信,恐怕就是徐大人方才读的那一份,现在应该是放在您的书案上,书写之人正是您的好友